崇禎十三年的三月底,岷江邊的郭家壩村,一座造船作坊的工棚內,幾個人正在吃酒,首席的洪天寶已經喝得有點面紅耳赤了,拍著從大員遠道而來的王喜田的肩膀,大笑著。
“喜田老弟,感謝你不遠萬里給哥哥我?guī)淼暮孟?,想額老洪家終于有后咧,哈哈哈?!?p> “二哥哪里話,小弟哪里能說辛苦,這不是應該的嘛,是二哥洪福齊天啊,聽醫(yī)院的護士說,二嫂生產頗為順利,沒受什么罪就給二哥生了一個大胖兒子呢。”王喜田道喜,這一段話已經說了好幾遍了,無奈洪天寶確實高興,幾遍都聽不煩。
“喜田老弟,大哥派你過來是不是接二哥的班啊,讓二哥告?zhèn)€假,去淡江看看你二嫂,怎樣???”洪天寶滿臉媚笑的看著王喜田,讓王喜田心里都有些發(fā)毛。
“沒有,沒有,你兄弟多大的膿汁您還不知道,哪里能挑起這份重擔啊,傳個話就走,大哥說了,讓二哥安心在這里干著,二嫂有幾個大嫂們分別照顧,肯定照顧的好,等過個一兩年,形勢穩(wěn)定下來,二哥自可以去看額那大胖侄兒咧?!蓖跸蔡镆裁男Φ?,然后端起酒杯,妄圖再勸酒。
“唉,還是船只打造得慢啊,拼命的運,剩下的人還要運到明年咧,不過,運完這些人,川內就剩不下啥人咧,最近收到風聲,連闖王都想走了,沒人給他們種糧食吃哩?!焙樘鞂毿箽獾恼f道。
“噢,闖王準備去哪里咧?”王喜田夾了一口菜,放到嘴里咀嚼起來。
“現(xiàn)在還沒有想好地方咧,估計是打回湖廣去吧,那邊的左良玉調回去對付八大王,闖王沒有啥壓力?!焙樘鞂氄f道。
“大當家以前有個想法,如果闖王能夠去云南挺好?!蓖跸蔡镎f道。
“噢,來,喜田,你好好說說?”洪天寶問道。
王喜田開始拿出一根筷子,在桌子上沾上水畫起形勢圖來,旁邊吃得不亦樂乎的幾個頭目也湊過來看。
“這是機密,大伙聽完不能說出去咧?!焙樘鞂毢暗?。
那幾個頭目一聽,干脆也不打聽了,端起桌上的酒菜就跑到一邊吃去了,又不是關心的事,還機密,誰愛聽啊。
洪天寶一看幾個人會來事,還挺高興,和王喜田單獨聊起來。
“二哥您看,云南就在四川的南面,從這里過去很近,闖王流竄慣了,沒問題,一旦他裹挾大量的人跑到緬甸,把緬甸占了,哪怕就在當?shù)禺斖鯛?,也沒人管啊,那里不是朝廷的地方,朝廷現(xiàn)在窮,肯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蓖跸蔡镎f道。
“可沒額們啥好處哩!”洪天寶問道。
“有,緬甸靠海,而且這個海離額們自己的新地盤可就近得很咧,比起到大員得近一半,到時額們的船從緬甸接人,那得多接多少人吶?!蓖跸蔡锾崞鹂曜赢嫵鲆粋€簡略地圖。
“緬甸瀕臨小西洋,從那里去曹操堡,都不用過南洋,更不用到大員,您看是不是很方便?”
洪天寶點點頭,比劃著,“這緬甸是有主之地,闖王過去就能把他給干滅了?”
“這。。。當時大當家沒說啊?”王喜田搖搖頭。
“這緬甸好歹是一個國家,咱就把闖王給推火坑里,要是打不過,那就是一個死地,那以后這梁子就算是接下了。”洪天寶說道。
“嗯,也是,額沒想到這一層,所以,這事不能咱們來攛掇,最好讓他們自己去?!蓖跸蔡镎f道。
“嗨,咱們管這事干啥,他們愛上哪兒就去哪兒咧,額們的新地盤也用不了那么些人,操那閑心干啥咧?!焙樘鞂毎堰@事放一邊了。
這幾天,王喜田也沒急著回大員,跟著洪天寶四處催促造船進度,這運送移民都得用到船啊。
而盧象升也沒有閑著,除了向蜀王府要人之外,還派官員去川內著名的鹽產地富順縣,看能不能聚斂一些錢糧,川內,鹽可是一個很不錯的財源。
而且富順因為比較富裕,當?shù)氐拿駡F實力也很強,闖王和官兵在拉鋸戰(zhàn)中沒能禍害到這里,所以這里人口和資材的損失不大,盧象升應該能有所收獲。
盧象坤派出了一個叫做盧文勝的使者,前來接觸曹軍,盧文勝順岷江而下,很快被帶到洪天寶的面前。對于官軍來使,洪天寶也早就習慣了,在川期間,沒少接待官軍的人,跟官軍之間的業(yè)務比跟闖王之間的業(yè)務量還大,不過最近總督換人了,新來的盧象升聽說打戰(zhàn)很厲害,但是秦軍也撤了,神一魁進犯關中,他們必須回去保護老家,這就給川蜀的局勢添加了不確定因素。
不過這個盧總督上任比較低調,一直窩在成都不動彈,而闖軍也沒有搞清楚狀況,現(xiàn)在屬于大變之前的平靜期。
“在下盧文勝,見過兩位掌柜,”盧文勝見到洪天寶和王喜田,用了一個不倫不類的掌柜稱呼,有點東北胡子的味道。
“盧先生快請入座,”洪天寶指著賓位讓座,自己坐了主位,而王喜田坐了側位,“本人姓洪,江湖上贈我花名轟塌天,這一位是王先生,不知盧先生此來有何貴干咧?”
“在下奉新任的督師大人命令,過來和掌柜接洽,鑒于貴部在川期間,未有惡行,也尊奉朝廷,事情仍有挽回的余地,故而派本使過來,和掌柜談招安之事?!北R文勝拱拱手說道。
洪天寶和王喜田四目相對,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出,關于招安,上次遼西那邊也有這意思,但最后不了了之,如今新任督師還沒有交過手,就派人招安,不知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盧先生,不知督師大人對招安有什么條件?。俊焙樘鞂殕柕?。
“分為兩個條件,如果貴部能夠參與剿匪,督師大人可以跟朝廷申請給貴部大掌柜一個總兵官銜,部屬相應給予官職,不裁撤,按朝廷規(guī)制發(fā)給軍餉,在盧督師帳下聽用;”盧文勝提出條件,“如果貴部不愿參與剿匪,那么盧督師可以給貴部大掌柜申請一個衛(wèi)所千戶官的職位,就在川西尋找一個衛(wèi)所安居,貴部可以保留一個千戶的名額,余則須遣散?!?p> “這。。。本部閑散慣了,受不了官軍的拘束,額看這招安還是算了吧。。。”洪天寶有些遲疑的說道。
“在下理解,招安如此大事,洪掌柜不得跟座下弟兄們商量一番嘛!”盧文勝站起來告辭,“在下等候掌柜幾日,待洪掌柜商議完畢答復即可?!?p> “那就請盧先生在額們寨中做客幾日,讓額等盡地主之誼?!焙樘鞂毠笆终f道。
等盧文勝一離開,洪天寶立刻就問起王喜田,“喜田,你看這招安是唱的哪一出???”
王喜田手摸著下巴,思忱道,“估計這個盧督師是真有招安的意思,而且這個督師目前的處境不是太妙?”
“此話怎講?”洪天寶問道。
“川蜀戰(zhàn)事綿延兩年有余,地方早已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好處也讓秦軍和左軍給刮走了,留給新任督師的肯定是一個爛攤子,如今朝廷也不富裕,相比起闖王來說,額們還是次要的?!蓖跸蔡锶ゴ髥T歷練了一回,思維明顯不一樣了。
“嗯,說得有道理,連額都看出川蜀的窮困了,這位督師也是囊中無米,有心無力?。俊焙樘鞂殗@道,“那額們怎么應付咧?”
“拖唄,不論招安成不成,等一年時間,把人弄走之后,額們該拍屁股走人,誰還上川西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當衛(wèi)所官咧?!蓖跸蔡镎f道。
“那要是那盧督師惱羞成怒,放著闖王不打,針對額們下手的話,那不豈是糟糕咧。”洪天寶很擔心。
“那樣應該也能對付,一旦那盧督師全力進攻額們,闖王不能看著額們被攻擊,肯定會幫額們一把,要知道,額們還有很多的尾款沒付給他們咧,還有,現(xiàn)在滯留在川蜀的移民,有好多都被掛上遲約咧,又不是額們的錢,一旦被攻擊,額們損失也有限,還有,盧督師不一定打得過額們咧,現(xiàn)在二哥還不知道額們的實力嗎?”王喜田分析道。
“等官軍積蓄好力量,估計怎么也得要一年時間,那時。。。嘿嘿,二哥該去大員抱兒子去咧?!?p> “嗯嗯,說得對啊,”洪天寶夸贊了一句,“那額們下來怎么辦?”
“二哥,這一次額來的時候,大當家讓額問您,當時他可是真心實意的,他說如果官軍要招安的話,二哥可得仔細考慮,大當家說肯定不考慮回來咧,二哥為將來的前景要認真考慮清楚,是留在朝廷當官咧,還是遠赴海外當?shù)刂鬟?。”王喜田突然目光誠懇地提出一個問題。
洪天寶遲疑了一下,仰天嘆道,“額確實想過,畢竟祖宗墳地在這邊,但這也是額的傷心地呃,已經過去這么多年咧,還忘不了你第一個嫂子,她的墳地還在陜北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