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安仲根笑著說:“那你為什么生氣?”
王巖說:“你不生氣?”
安仲根說:“我為什么要生氣?就算他是在利用我,也只是想安慰她父親,帶我來這么好的地方,滿園的鮮花,新鮮的小牛肉,還有她這么個大美女陪著,我就算真上了她的當(dāng),也沒什么好抱怨的?!?p> 王巖說:“可是她在欺騙你?!?p> 安仲根又笑了:“我們每天都生活在各式各樣的謊言中,‘嗨,你的衣服真漂亮,我很喜歡?!憬裉斓臍馍雌饋碚婧?,一定是有什么喜事?!闶俏乙娺^的最好的人?!闶俏疑镒钪匾娜??!@些都是假的不能再假的謊言,可是誰也不會生氣?!?p> 王巖忍不住笑了:“他們都是善意的?!?p> 安仲根說:“她也不是惡意的,你吃了牛肉也沒見你毒死,是不是?你就是對她動心了,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就像我不喜歡音樂,其實音樂并沒有傷害我,可是我卻一直在痛恨?!?p> 王巖不再說話,但是過了一會,忽然開口:“我們要是想查找‘新世界’在首爾的下落,我們還需要找一個幫手?!?p> 安仲根奇怪地說:“你想找誰?”
王巖說:“石頭?!?p> 安仲根:“石頭是個人名?他是中國人?”
王巖笑了:“韓國人就不能起這么個好名子?”
安仲根好像有些失望,但很快也笑了:“這個叫石頭的好像比你還厲害,那我想他一定就是韓國人?!?p> 王巖說:“這我倒是不駁你,我寧肯跟十個流氓天天打架,也不愿意和他一年照一面,我一看他就頭疼?!?p> 他又笑著說:“我只是懂一些打架的技巧,這個人卻是不要命,還四處找死,就怕自己再多活一天,每天早晨對他來說都是痛苦的開始。”
安仲根說:“他為什么叫這么奇怪的名子?”
王巖低頭想了下,說:“他有病,一種很奇怪的病,人就像石頭一樣,沒有痛覺,吃什么也吃不出味道,就像吃石頭一樣,慢慢的,他的人也變得像塊石頭?!?p> 安仲根點點頭,笑不出來了:“你跟他是朋友?”
王巖苦笑:“他這種人怎么會有朋友,幸好他是我的債主,如果我死了,他一分錢都拿不到,否則,我就算真死在他面前,他都不會看我一眼?!?p> 安仲根說:“他很有錢?”
王巖嘆息著說:“他沒有錢,甚至比我還窮,但是他有本事從窮人身上拿到錢,就像在石頭里榨油,在現(xiàn)代這個文明社會,這是種了不起的本事,所以他一直活得很好?!?p> 安仲根想了下,說:“他是黑幫強盜?”
王巖說:“他是職業(yè)討債人。”
安仲根笑了:“看來你認識不少這樣稀奇古怪的人?!?p> 王巖也笑了:“你如果見到他,就不會這么說了?!?p> 他收起笑容,正色說:“如果他盯上你,你就算把槍頂?shù)剿X門上,他也會伸手從你嘴里把金牙掰下來。”
屋子里沒有燈,安仲根走后,已完全暗下來。王巖靜靜地坐在黑暗中,點著煙,長長的煙灰在手里夾著,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他一個人的時候經(jīng)常這么安靜的坐著,癡癡的,好像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但是他這種樣子從來也不讓別人知道,就連最好的朋友也不行。
他現(xiàn)在又這么一個人坐著,一切都是靜悄悄的,他坐在房間里一動不動,就好像這里是個久已沉寂的墓室,千年萬年來一直是這樣。
忽然他聽到幾下輕微的聲音,然后有人輕輕敲他的門。
敲門聲剛響起,門就已經(jīng)開了,有個人從門縫里溜進來,看上去她就像一條美麗的小魚。
王巖笑著說:“你是來偷東西的?”
盧大雙沉下臉說:“我究竟哪得罪了你,你要讓我這么難堪?!?p> 王巖還在笑:“有時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人,就有人上門興師問罪,問得我都不知該怎么回答。”
盧大雙瞪了他一眼說:“你就是這種人?”
王巖說:“你說的是哪種人?”
盧大雙氣呼呼地說:“就是你這種不識好歹的人?!?p> 王巖看著他,又笑了:“你這是逼上門準(zhǔn)備強買強賣?”
盧大雙的臉一下子氣白了:“我是上門來看看你讓我毒死了沒有。”
罵聲中她扔出一件東西,是個蓬松柔軟的鴨絨枕頭,雪白的一坨,狠狠丟向王巖的臉。
她出手很快,恨不得現(xiàn)在手里丟出去的就是塊大石頭,用這塊石頭把這張臉砸得個稀巴爛。
王巖接住枕頭,雙手抱在懷里,坐在那里看著她,臉上還在不停地地笑,也不知哪來那么多好笑的事。
盧大雙一拳打向他的鼻子,現(xiàn)在不止是這個鼻子,還有他的眼睛,他的嘴,整張臉都讓她討厭得要命。
王巖坐在椅子上,沒起來,一閃身,拳頭擦著臉頰掃過,他伸手“啪”的叼住腕子,牢牢地握著,臉上的笑容更盛,幾乎要噴薄欲出。
盧大雙的臉更白了,用力收幾下胳膊,動不了,突然抬腿去踢他小腹,又兇又狠,拼盡了全身的力氣。
王巖這次笑不出來了,只好松開手,連人帶椅子向后退,抓住腳踝一擰一送,她的人就重重地跌到床上,整張床都跟著她顫。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盧大雙的臉上,那張臉看上去像一張白紙,精致的眉眼鑲嵌在上面,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只是胸口還在隨著呼吸不斷起伏。
王巖不敢再笑了,起身過去打招呼:“小妹妹,生氣了?”
盧大雙看他一眼,沒有笑:“干什么?”
王巖看著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隱隱帶著種說不出的難過,甚至連他的表情,都帶著深深的委屈,只好急忙說:“對不起,我只是想跟你開個玩笑。”
盧大雙盯著他,眼睛里漸漸閃動淚光:“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欺負?”
王巖看著她那雙眼睛,感到非常緊張:“沒,沒有,我只是想跟你開個玩笑,真的?!?p> 盧大雙凝視著他,忽然冷笑:“你覺得我很好笑?”
王巖更緊張了,就連窗外的月光,此時也是冷的,鮮花在月光下仿佛漸漸失去顏色。
月光照在盧大雙臉上,她的臉比月光還蒼白,屋子里沒有燈,空氣中帶著莫名其妙的香氣,她似乎已經(jīng)開始哭泣。
王巖站在那里,像個犯錯的孩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盧大雙似乎哭了一會,很快安靜了,偷偷瞄了他一眼,忽然“噗嗤”一聲樂出來,但是很快板起臉說:“你這么小心眼,我只是跟你開了個為玩笑,你就這么快急著還給我。”
王巖看她笑了,終于松了口氣,也笑著說:“我只是看你很可愛,就想和你開個玩笑,如果是個丑八怪,我才懶得理她?!?p> 盧大雙白了他一眼:“這就是你找的借口?”
王巖只好笑:“不是借口,是真話,我哪敢再跟你開玩笑?!?p> 盧大雙看著他,看了很久,才慢慢地說:“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連個哄女人的借口都找得這么差勁。”
月光似乎又開始溫暖起來,滿園的鮮花,也在月光下漸漸恢復(fù)顏色,王巖忽然覺得,有一瞬間他似乎就在夢里。
他似乎有了種不同尋常的感覺,這種感覺正悄悄走入他的心里,只是他還沒有發(fā)覺,這種感覺一旦發(fā)覺就都已經(jīng)太遲了。
王巖只好苦笑:“我本來就不是油嘴滑舌的人。”
盧大雙說:“可是你的疑心病比老太婆還重?!?p> 王巖又苦笑:“原來你剛才一直在偷聽我們說話?!?p> 盧大雙又白了他一眼說:“你說你這種想法是不是很滑稽?”
王巖只好繼續(xù)苦笑:“是很滑稽,所以你一定要原諒我,不要跟我這樣的人一般見識。”
盧大雙說:“你為什么認為我一定是在勾引你?”
王巖沉默著,過了很久,才說:“我錯了?!?p> 他在不停道歉,他本來是個寧死也不肯低頭的人,現(xiàn)在卻是一點屈辱感都沒有。
盧大雙看著他的樣子,終于肯笑了:“你快坐那吧,別站著,你現(xiàn)在的樣子,我怎么看怎么覺得別扭,就像是個大人對著孩子,這個孩子做了錯事在不停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