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廟前,楚塵追憶往昔,不由感慨世事難料,
又飲了幾口火燒云,他將酒葫蘆收起,重新掛回腰間,帶著幾分醉意搖搖晃晃的起身。
正待離去時,身后突然傳來一陣詭異聲響。
楚塵微微皺眉,轉(zhuǎn)頭向后看去,只見那尊供奉在廟內(nèi)木胎泥塑、金漆彩繪早已剝落的山神像劇烈晃動起來,引得大片灰塵自屋頂灑落,仿佛有什么東西即將破體而出。
“區(qū)區(qū)一個山鬼,也敢在小僧面前作妖?”楚塵低垂眼簾,斜睨的目光隱含戲謔,他體內(nèi)真元一轉(zhuǎn),頓時將渾身濃烈的酒意驅(qū)散。
隨后,楚塵運(yùn)起不動明王金身,雙眸點燃紅蓮業(yè)火,法相的腦后升起一圈烈日光輪。
霎時間,周遭空氣入墜火爐,熾熱蒸騰。
煌煌威嚴(yán)的金色佛光充斥了整座破廟,赤色焰流如絲帶般輕盈流淌,交織閃滅。
“佛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小老兒并無惡意??!”殘破的山神像瑟瑟發(fā)抖,急忙發(fā)出人聲討?zhàn)垺?p> 楚塵寶相莊嚴(yán),厲聲呵斥:“何方妖孽,還不速速現(xiàn)出原形?。 ?p> 山神像聞言,立即釋放出數(shù)股黑煙,但在遇到楚塵金身散發(fā)出來的佛光后,卻如同掉進(jìn)炭火中的豬油,滋滋消融。
哇??!
數(shù)聲凄厲的慘叫隨之響起,那個寄宿在山神像中鬼魅又顫聲央求道:“高僧可否收了神通,小老兒實在經(jīng)受不住您的神威!”
楚塵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大日如來真經(jīng)》金剛篇、臺藏篇所載的兩門神通,俱承無上佛法,具有降妖伏魔、鎮(zhèn)壓濁穢的特質(zhì),乃是一切魑魅魍魎的命中克星。
楚塵自恃法力,倒也不懼鬼魅耍什么陰招,于是便收了金身。
待滿室的佛光業(yè)火消散后,山神像中的黑煙才再次鉆出,于神像下凝聚成一個身影佝僂、白發(fā)蒼蒼的老翁形象。這老翁現(xiàn)出真身,表情猶自驚魂未定,朝著楚塵納頭便拜。
“小老兒名叫薛良,乃是本地鎮(zhèn)守的山神,不想無意間沖撞了佛爺,萬望恕罪!”老翁顫巍巍的自報家門,估計是被楚塵嚇得不輕。
山神?
楚塵聞言不由眉頭一挑,沉聲問道:“呵呵,此廟久不見香火供奉,顯然荒廢了多年,哪里來的山神?”
“佛爺切莫動怒,小老兒真的是山神……”
薛良被楚塵一雙蘊(yùn)含業(yè)火紅蓮的視線盯住,整個人如墜冰窖,誠惶誠恐的解釋道:“雖然小老兒不是本朝敕封的山神,但從未干過為非作歹的惡事,向來恪守職責(zé),盡心盡力的庇護(hù)一方山水?!?p> “佛爺請看,這是小老兒當(dāng)初受封山神時朝廷賜下的玉牒,其上還錄有小老兒的名諱?!?p> 說著,薛良從地上爬起,取出一塊由黃布包裹的玉牒,低著頭,畢恭畢敬的雙手捧到楚塵跟前。
楚塵接過滿是裂紋的玉牒,隨意掃了一眼,玉牒上果然刻有“大楚元壽一十八年,天祿寺正卿霍啟年敕封薛良為云蕩山鎮(zhèn)守之神,列品三等!”
人族王朝自上古第一個朝代天夏開始,便有著敕封陰神的傳統(tǒng)。
皇帝除了設(shè)立供奉本家先祖的太廟外,同時還有文廟、武廟與神廟。其中,神廟便是供奉三江、五岳正神的所在,任何朝代的君王在開國時,首先要敕封新朝的五岳,宣告九州歸屬,以正社稷根本。
通常也只有三江、五岳正神的赦封大典需要皇帝全程參與,包括一開始的選址、選人、議定封號等等。
正神位比當(dāng)朝的一品大員,可配享舉國香火。
至于正神以下的敕封,則大多由儒家執(zhí)掌的天祿寺負(fù)責(zé),一般會挑選道門修士尸解后的陰魂擔(dān)任,為其塑造金身,轉(zhuǎn)入神道。
儒家的文士不會入神道,因為至圣先師曾有言,子不語怪力亂神,故而德高望重的大儒死后,其牌位直接奉入文廟。
而且,文廟的地位遠(yuǎn)在神廟之上。
自九州第二個皇朝龍漢以來,文廟內(nèi)供奉的始終是儒家先圣,歷萬世而不移。
再說回山神薛良,敕封其神位的大楚,正是國祚亡于黑暗時代的前朝。薛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一方山神,然而前朝的山神并不會得到本朝承認(rèn),因為一朝天子一朝臣,何況敕封山神還是歷代皇朝拉攏道門的重要籌碼。
故而失去香火供奉,金身又年久失修,薛良的神性才在日積月累中漸漸消散,化為了孤魂野鬼一般的存在。
“嘖嘖,天祿寺正卿赦封的三品山神,你來頭不小啊。”楚塵將玉牒扔了回去,皮笑肉不笑的調(diào)侃。
倘若薛良神性未失,此時此刻,楚塵絕不敢以這般口氣挖苦他。
因為三品山神的實力,相當(dāng)于中三品巔峰的高手,隨隨便便就能將他踩在腳下,更別說跪著回話。
“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
估計是茍活了無數(shù)歲月,薛良也明白今非昔比,他訕笑著撿起玉牒,小心用黃布包好塞回懷里,又恭維道:“小老兒只是前朝的一方陰神,如今躲在破廟中勉強(qiáng)存身已是不易,要是還入得少年佛爺?shù)难?,那便算得上是小老兒的造化?!?p> 楚塵被薛良的低聲下氣給逗樂了。
這廝曾經(jīng)好歹也是風(fēng)光無限的三品山神,現(xiàn)在卻小心翼翼拍他一個晚輩的馬屁,當(dāng)真是活久見。
“念在你昨夜未曾驚擾小僧參禪,我知你心無歹意,今晨冒然現(xiàn)身,肯定是有求于小僧。”楚塵搖搖頭,笑道:“你所求何事,且說來聽聽?!?p> 薛良忙拜謝道:“多謝佛爺!佛爺心似明鏡,一眼就看穿了小老兒心思,小老兒佩服的五體投地!”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楚塵笑吟吟的坦然受之。
接著,薛良說出了他的請求。
“佛爺明鑒,小老兒在云蕩山司位鎮(zhèn)守了一千余年,雖無功勞,亦有苦勞。前朝大楚因內(nèi)亂覆滅,小老兒失了神位,本可以去往別處轉(zhuǎn)修鬼道,但仍舊堅守此處破廟,只因小老兒心中實在放不下這一片山水?!?p> “云蕩山于小老兒而言,等同于生身故鄉(xiāng),故而始終不愿離去?!?p> “只是,小老兒的法力每況愈下,縱使有心守山,卻伐妖無力……”言至此處,薛良抬袖拭淚,老態(tài)龍鐘的臉龐滿是凄苦:“佛爺可能有所不知,就在云蕩山北去不到二十里處,如今盤正踞著一伙大妖。其中為首的一條青鱗巨蟒走江而來,沿途吞食了不少人族,且即將化蛟,妖力頗為兇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