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的話讓我如墜冰窟。
旁觀者迷,當(dāng)局者清。我本以為,一趟北境之行,既然辰逸已經(jīng)向我表明了心跡,我也應(yīng)該明確了自己的心意才是。
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師父僅僅用了幾句話,就讓我產(chǎn)生了動搖。再想起辰逸昨日無緣無故,甚至引得我發(fā)了一場高燒的失約,我只覺得心下止不住的憤忿
這一次,雖然我們四個人都僥幸撿回了一條命,但下次呢?
辰逸是英國公世子,是華國的將軍,注定要時刻面對戰(zhàn)場上的明槍和朝堂上的暗箭,而若是我選擇與他站在一起,我又哪里有自保的能力可言?
我埋下頭去,腦海中全是辰逸俊朗的面容和溫柔的笑意。溫言軟語的情話猶在耳畔,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仿佛能牽動起我的寸寸情思。
所以我應(yīng)該是愛他的吧。
可當(dāng)我想到和他在一起后要承擔(dān)的種種,我的心中除了恐懼還是恐懼,即使他在我養(yǎng)傷時向我許下的承諾也無法抵消這種情緒。
世上男子遇上一個心儀之人,甜言蜜語海誓山盟者不知凡幾,然而當(dāng)愛情被歲月消磨后,薄情忘諾者又哪里是少數(shù)?
那么,費(fèi)盡心思才在這個世界立足,甚至開醫(yī)館的目標(biāo)都還遠(yuǎn)遠(yuǎn)未實(shí)現(xiàn)的我,難道還要用數(shù)載光陰去賭一個男子承諾的真假嗎?
打定了主意,我向師父道:“師父,徒兒受教了,我會和顧柏說清楚的?!?p> 師父見我換了稱呼,神情微動。
“對。”我抬起頭來,臉上無悲無喜:“我跟他之間,天差地別,我不喜勾心斗角虛與委蛇,只想賺錢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可他的身份,注定了我要跟他在一起,就永遠(yuǎn)不會有安心度日的機(jī)會了?!?p> 阿楚拉住了我的手:“冰然……你還好吧?”
“我很好。”我嘆了口氣:“或許是我真的清醒了,我們平民百姓,本就不該與朝廷中人有糾葛,也或許,是我真的不夠愛他吧?!?p> 說到“不夠愛他”四個字時,心上卻好像有根筋被抽走了,說不出的難受。
“好,你做什么決定我和辛夷還有二狗子都會支持你的?!卑⒊溃骸捌鋵?shí),方才付老前輩的話也給了我很多啟發(fā),我想……我是時候該回家陪爹娘和奶奶了?!?p> 師父嘆了口氣:“也好,只是現(xiàn)下大勝關(guān)亂局方定也不太平,師父就不留你們了。”
“你們既決定不與顧家軍同行,合該果斷些,同他們分說明白后,今晚便回去罷。”
我望著師父傷感的神情,心中的不舍油然而生,翻身跪下道:“師父,徒兒不孝,您定要保重自己才是?!?p> “哪里的話,”師父伸手將我扶起:“定雁城是師父的家,這么多年,太平不太平的時候都過來了。如今多了你這個徒兒,將來為師興致起來云游之時可得賴上你了。”
“師父!”我撒嬌道。
“好了,你們回去準(zhǔn)備啟程吧?!睅煾感Φ溃骸敖褚故?,師父在城門口給你們送行?!?p> 我與阿楚回去將今晚離開的計劃向辛夷與孫仲景說了。孫仲景答應(yīng)得不假思索,辛夷雖默默想了片刻,最后也點(diǎn)了頭,于是四人各自去收拾行李不提。
行囊和藥箱都已打包完成,而要與辰逸兩清,我必須去一趟軍營。走在路上,我心跳如鼓,絲絲酸澀縈繞心頭,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不由握緊了手中辰逸的玉佩。
“我想求見你們副元帥?!钡搅藸I門口,我向衛(wèi)兵道。
“是沈姑娘來了?我們將軍說了,您來了通報一聲便可進(jìn)去了?!?p> “不用了?!毕氲街蟾葻o交集,現(xiàn)在少不得得避嫌:“這位兵大哥,可否請他出來說幾句話,我并不久呆的?!?p> “這個時辰,我們將軍應(yīng)是正在練兵,我先幫您通報去?!?p> “多謝大哥。”我謝了衛(wèi)兵便退到一側(cè)等候,不多時,便見辰逸匆匆跑來,額頭上還掛著汗珠。
我下意識的伸手要去掏帕子,又生生止住了動作。辰逸見我一臉凝重有些疑惑,走上前來笑道:“然兒,找我有什么事?”
我退遠(yuǎn)了兩步,辰逸的腳步立刻頓在原地,他遲疑了片刻,但很快復(fù)又溫柔的笑道:“好好好,我不過來。”
“顧柏將軍。”我艱難出聲,這是我第一次這么叫他,竟然有些不習(xí)慣。
“然兒……你叫我什么?”辰逸的笑還掛在臉上,可聲音卻有些顫抖:“怎地突然這般生疏起來了?”
“你是將軍,我是平民,我本就該這么叫你。”我道:“當(dāng)初是我不懂規(guī)矩,如今懂了,也就不能胡叫了?!?p> “你我之間,何必講這些規(guī)矩?”辰逸道:“然兒……”
我打斷了他:“你該叫我沈姑娘?!?p> “好,那請問沈姑娘找辰逸有何要事相商???”辰逸開玩笑般地道。
“我要回陳家村了,今晚就走。”
辰逸愣了一瞬,卻還是帶著笑道:“看來然兒是想家了。只是,我們也將出發(fā)回京,然兒何不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同行?”
“不用了?!蔽医吡刂浦届o語氣:
“你我二人,此生都不會再同行了?!?p> 辰逸臉上的笑容終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般的痛楚:“這……這是何意?”
我將玉佩取出,雙手捧到他面前:“我知道這玉佩是你珍貴之物,也問了老軍醫(yī)……這是你們顧家兒郎,留給未來妻子的定禮?!?p> “我替將軍保管它了多日,幸而不曾損壞?!蔽议]上眼,不再敢看他的表情:“只是你我之間,云泥之別,冰然一介布衣,不敢妄想與將軍結(jié)為連理,還請將軍收回此玉,另擇良配?!?p> 眼前一片黑暗,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許久許久。
我心下不安起來,猛一睜眼,卻只見到辰逸佇立原地一動不動。
我喚他:“將軍?”
“不,不是。”辰逸勉強(qiáng)扯出一個笑來,只是笑容里都是苦澀:“然兒,你可是為了我上次失約還在生我的氣?我……是我的過錯,你莫惱我……”
“我沒惱你。”我別過臉去:“我只是想清楚了而已,我們不適合在一起?!?p> “不可能!”辰逸下意識的否定,聲音大的我都被嚇了一跳。
他注意到我的神色,忙放平了語氣,只是聲音卻止不住的顫抖著:“然兒,和我在一起,你不開心嗎?”
“……”
“那你告訴我,我若有哪里做錯了,我一定改;或者,或者你告訴我,我還要如何做才能讓你開心起來?”他從來沒有如此心慌的時候。
“我沒有不開心?!蔽也桓铱此难劬Γ骸爸皇牵慨?dāng)我想到我和你的未來時,我的心里沒有期待,沒有向往,只有無數(shù)的恐懼?!?p> 辰逸越發(fā)著急,欲言又止地還想說些什么,可我知道,我不可能再這般和他耗下去了,只能一口氣接下去說:
“我把你從山里救回來,殺手來了我家;我去天牢看你,差點(diǎn)被怡親王滅口;我去關(guān)外給你采藥,我和我的同伴差點(diǎn)死在韃子手里!”
“所以我累了,我害怕了。這些事我沒有后悔過,也不需要你為此自責(zé)什么,我只是再也不想有下一次了?!?p> “然兒……”辰逸的眼眶紅了:“是我不對,沒有護(hù)住你,害你受傷至深,你是該怨我的。若有機(jī)會,我定好好補(bǔ)償你,可好?”
“只求你,不要就這樣離開我……”
他堂堂華國懷化將軍,何曾這般低聲下氣的求過人,我一時竟有些不忍。
然而,快刀斬亂麻的道理我也是清楚的,我強(qiáng)行拉過他的手,將玉佩塞回他的掌心里。他還未來得及動作,我便猛地抽回了手。
辰逸失神地望著手中的玉佩,,我道:“顧將軍,你還想要什么機(jī)會?你的補(bǔ)償也好,愛情也罷,我都不再需要了?!?p> “我有我自己的目標(biāo),有我自己想要的生活??晌野l(fā)現(xiàn),和你在一起,只會讓我離它們越來越遠(yuǎn)。”
“你想要的生活……”辰逸顫聲道:“我記得,你想要有自己的醫(yī)館,想要我去幫你招攬客人。等我處理完京城的事,我接你去京城,咱們開醫(yī)館去,我就站在門口,給你當(dāng)招牌,你說好不好……”
“對了,你不是還想去京城玩嗎?我陪你,我陪你,然兒,你可還記得我說過,你有顧慮也好,擔(dān)憂也罷,一切有我背負(fù)著,只是你千萬不要把我推開,你記得嗎?”
“我記得,我還說過我會好好考慮你和我之間的一切?!睕]有想到他還記得我在陳家村時說過的玩笑話,我心中動容了一瞬。
“所以……這便是你給我的答復(fù),對嗎?”
“對?!蔽肄D(zhuǎn)身離開:“抱歉耽誤了將軍公務(wù),我這就告辭,將軍請回吧。”
“然兒!”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你對我,竟沒有半分留戀嗎?”
“我……沒有?!?p> 辰逸雙目瞬間赤紅,他的聲音很輕,似是在刻意壓制著情緒:“那……我算什么?”
“我對你的一片心意,又算什么?”
“我在你心里就這般微不足道,叫你輕易便能將我和我們之間的一切盡數(shù)舍棄嗎?”
我沒有回答他一連串的問題,回頭望著他:“你就當(dāng)我是冷情無心之人吧,之前種種都是騙你玩玩的?!?p> “你給我的,我不想要;而我想要的,你也給不了我,我情愿自己去爭去搶?!?p> “我們從此,一刀兩斷,各不相干?!?p> 感受到手腕的桎梏有了松動,我掙脫他徑直離開了。
從此,該是解脫了吧。
我沒有看到他如此好的身手,卻被我推了一個踉蹌;沒有看到他強(qiáng)裝鎮(zhèn)定的回營繼續(xù)處理軍務(wù),卻在士兵們解散后獨(dú)自一人站在僻靜處的失魂落魄;沒有看到他深夜終于可以回到自己的營帳歇息時,忍了又忍的眼淚終于落下。
就好像我沒有看到的,他為我所做的許多許多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