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海闊天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受到了冤枉，我不能坐視不管，倘若這個氣都能忍，以后有人奪我妻兒我忍不忍，以后有敵人攻占我國家我忍不忍，人不能一忍再忍。

　　躺在床上，我的大腦像開閘泄洪一般，各種冤假錯案、各種生離死別的場景交疊出現(xiàn)，小說里、電視里、網(wǎng)絡(luò)上但凡記得的故事都在向我招手，悲慘世界似乎正在向我逼近。

　　如何施展我的報復(fù)計劃？

　　直截了當(dāng)?shù)睾吐櫤：綄χ?，甚至大打出手把事情鬧大，驚動整個學(xué)院、甚至整個學(xué)校，讓領(lǐng)導(dǎo)徹查，為我翻供；

　　或是背地里坑害聶海航，讓他失去最看重的利益，可我能怎么做呢？民主投票給不合格；期末考試舉報他作弊；調(diào)撥他和其他同學(xué)之間的關(guān)系……

　　如果我明著來，很有可能最后的結(jié)果是坐實了我就是個品行不端的人，一心折騰領(lǐng)導(dǎo)，為了自己損害集體形象。

　　如果暗著來，就上面三個方法，哪一個都沒法坑害聶海航，我不屬于支部委員，投一票效用很低；舉報他作弊，就是坑害了一批作弊的人，最后考試越來越嚴，還是自己糟心；調(diào)撥這事兒，我的段位這么低，人家一眼就看出來了，再加上論人緣，我哪里拼得過這個八面玲瓏的文書呢。

　　想到這里，我不光是狠聶海航，我更加狠自己不成器，連手腕也玩不過別人，甚至連“老子”都說不出口，自己的命運勢必是被人宰割的了。

　　看著同在上鋪，臉對著臉的聶海航，心里默念了幾遍“老子”，反而心跳加快了，突然感到內(nèi)心一陣凄涼，聽著他悠哉悠哉的呼聲，我舉起枕頭惡狠狠砸到他頭上，然后趕快裝睡。

　　“嗯，滾蛋?！甭櫤：矫悦院g把我的枕頭扔到了垃圾桶旁邊，又拉起了小呼，依然悠哉悠哉。

　　我卻屏住呼吸，緊張地心都要跳出來了，深怕被他發(fā)現(xiàn)我偷襲他，看來我想多了，這軟綿綿的枕頭砸過去也無異于肉包子打狗，雞蛋碰石頭，這不賠了夫人又折兵，他睡得依舊香甜，我卻損失了心愛的枕頭，我的枕頭啊，氣憤！

　　一夜難眠……

　　第二天正是周六，午飯后又輪到我和大師兄站學(xué)院大門崗，前往大門的路上，大師兄問我：“要不要折騰一下聶海航，這小子太囂張?！?p>　　“你有高招？”

　　“我打聽到，這小子在前兩天給機關(guān)的民主測評中匿名說了老隊長的壞話，只要我把這事捅給老隊長，咱們就可以坐山觀虎斗了?！贝髱熜忠荒樌现\深算。

　　“是呀！”我雙手舉起大拇指，表示贊同。

　　站崗期間，江之琪穿了一身牛仔服，夾直了長發(fā)，一顛一顛地過來了。我還是讓她先去接待室。

　　“陳教官，已經(jīng)兩個月了，我咋一次都沒碰到過歐陽教官呀?！?p>　　“這個我可說不準(zhǔn)。對了，我已經(jīng)不是你們教官了，正常稱呼吧?！?p>　　“那我叫你什么？”

　　“名字就行。”

　　“不，那怎么敢，我還是稱呼教官‘老牧’吧，叫著親切。”

　　“那隨你了。信呢？”

　　“喏！”江之琪把信遞給我。

　　“這次的信比上次厚了好多?！蔽夷笠荒笮欧猓嗔恐f道。

　　“是呀，最近班上發(fā)生了很多事情，班長都被撤了?！?p>　　“哦，來給我講講?！蔽伊⒖烫崞鹆伺d趣。

　　“前幾天期末考試，小曾負責(zé)幫胡老師統(tǒng)計語文成績，沒想到她私自篡改成績被當(dāng)場發(fā)現(xiàn)了。”

　　“她成績不是挺好的嗎？”

　　“是啊，她本來是第二名，差第一名3分，她就想把語文的101分改成104分?！?p>　　“什么？”

　　“她當(dāng)時哭著說自己不想總被別人叫‘千年老二’了，她每次考試都是第二名，可她的父母從來不鼓勵她，只說她怎么就是比不過第一名。”

　　“為了第一第二竟然改分，她是背負了多大的壓力啊?！甭牭叫≡那闆r，我想起了聶海航，為了芝麻大小的利益，生怕自己受一點點損失，他們活得好累啊。

　　“當(dāng)時，胡老師就把她的班長給撤掉了?！苯髡f著，流露出惋惜的表情，“其實她在班長崗位特別盡心盡力，組織我們表演節(jié)目都是年紀第一。”

　　“自作自受?！蔽衣犃藚s感到很解氣，踩著別人向上爬的人就應(yīng)該受到懲罰，不需要可憐，我腦海中又閃過了聶海航那張倒三角的臉。

　　“她好可憐，都沒人主動找她玩了，大家都繞著她，她現(xiàn)在只有我一個朋友?！苯魍榈臉幼拥沽钗腋械皆尞悺?p>　　“她之前還冤枉過你呢，你就不恨她？”我反問道。

　　“一開始恨，后來就不恨了，從小我媽媽教我不要輕易去討厭一個人，多體諒別人的難處，不要被恨迷失了自己?！?p>　　“你真是個善良的姑娘?！?p>　　“我媽媽才善良呢，她幾乎原諒了所有傷害她的人?！?p>　　“如果你對愛情也能像這樣釋然地放下就好了，也不會受傷?！蔽彝蝗惶娼鞲械酵葱摹?p>　　“愛不一樣，愛是積極的力量，是帶給人溫暖的；恨是消極的情緒，會把人拉入地獄的。”

　　我靜靜地看著她，一臉欣慰。倘若這么善良的女孩在電視劇中，一定是個無比美麗動人的女主角，會受到無比幸運的眷顧，她喜歡的人一定會瘋狂地愛上她?？稍诂F(xiàn)實中，人們會瞧著她臃腫的外表而對她少了很多愛的沖動，歐陽浩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老天爺，請對這個女孩子溫柔一些吧，讓一切好運都奔向她吧。

　　“以后你可以把我當(dāng)成值得信賴的人，有什么難題告訴我，我護著你?！辈唤?jīng)細想，我脫口而出，瞬間感到這幾日的憂愁一掃而空。

　　“老牧，你是超級超級大好人。”江之琪笑開了花。

　　沒想到被這個丫頭發(fā)了“好人卡”，我尷尬一笑。

　　送走江之琪，大師兄也下崗了，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如釋重負。

　　“大師兄，聶海航我原諒他了，沒必要為了恨別人把自己陷入狹隘之中，我會找機會和他私下把事情心平氣和地說清楚，讓他不用防著我，我也不想防著他?！?p>　　“廢物，你還能干點啥？我告訴你，這是你的想法，我對他的氣還沒消呢。”大師兄對我的仁慈不屑一顧?？此⒐⒂趹训臉幼?，我曉得說什么都白費。

　　剛剛回到寢室，我們接到臨時通知，要將下周一的四百米障礙考核提前到今天，抓緊換好衣服，捶打捶打酸脹的小腿和腰背，直奔訓(xùn)練場。

　　目前為止，已有半數(shù)人考核結(jié)束，歐陽浩的成績最快，1分46秒，最有希望突破這一成績的便是大師兄，作為貴州學(xué)員中的翹楚，體能過人是他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臉?biāo)簽。

　　大師兄出場了，跳矮墻不沾手，過云梯三連跳，獨木橋兩步躍，翻高板直接飛，跳深坑像彈簧，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可謂視覺享受，看的我們心潮澎湃。

　　報成績：1分36秒，比歐陽浩還要快10秒鐘，全場響起喝彩聲。

　　歐陽浩看明白大師兄在過云梯和深坑的技巧后，想要自己再試一次。未考核人員就剩我一人，便要求和我同時出發(fā)。

　　“你都跑第二次了，放放水，別跑太快，不然我臉沒地方擱?！背霭l(fā)前，我嬉笑著向歐陽浩求情。

　　“對對手最大的尊重就是拼盡全力，我會好好尊重你的。”歐陽浩還是一臉傲嬌。

　　“行行，你牛。”我也不服氣，不相信他跑過一遍了還有力氣能跑贏我。

　　下令出發(fā)，我一直緊跟著歐陽浩，直到過了高板才被拉開距離，然而最后一個百米，當(dāng)我大喊著沖回終點時，卻不見了歐陽浩的身影，一時間只見所有人都向五步樁跑去。

　　我喘著粗氣走近一看，歐陽浩坐在地上，捂著右腿，滿頭大汗。

　　原來在返程過五步樁時，歐陽浩不慎滑倒，樁沿磕斷了右腿，這一下起碼報銷半個學(xué)期。

　　本來想要備戰(zhàn)國際比武的愿望只能落空，平常苦練的成果一下子付諸東流，歐陽浩腿痛，心更痛。

　　回到寢室，歐陽浩希望聶海航幫忙打飯取藥，可聶海航借口保障隊長沒有接活，這照顧歐陽浩的任務(wù)自然落到了我的頭上。

　　歐陽浩還是閑不住，醫(yī)生再三叮囑要靜養(yǎng)，可他還是每天雷打不動地舉啞鈴，練腰腹，架著雙拐去上課，一節(jié)課不落，一分鐘不耽誤，我則每天護送他上課下課，打水送飯。

　　歐陽浩骨折后，心似乎變軟了，眼神少了份犀利，說話語氣也溫柔了。在部隊，病號是個特殊的群體，一旦在集體中沒有了貢獻，榮譽就與他們擦肩而過，很多人會自責(zé)拖了集體的后腿，怕被戰(zhàn)友、領(lǐng)導(dǎo)嫌棄。一切對他們的關(guān)懷和鼓勵，都是讓他們積極康復(fù)的最大動力，反而如果漠視他們，不少人就會選擇破罐子破摔。

　　歐陽浩是自尊感極強的，在他生病期間我的言行舉止必須小心翼翼，否則都會讓他敏感地認為我們想要嫌棄甚至想要放棄他。

　　那幾天，他會盯著江之琪給她的畫靜靜發(fā)呆，手底下也開始醞釀著第一封回信。

　　沒多久，江之琪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她收到了回信，信中歐陽浩說江之琪要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把心思花在一個“殘疾人”身上，耽誤青春，浪費感情。

　　“‘殘疾人’是什么意思?！苯鲉栁摇?p>　　“歐陽浩骨折了，沒大礙，他就是神經(jīng)兮兮的?！蔽衣牶笠哺械娇尚?，歐陽浩的語氣像個孩子尋求安慰一樣。

　　“我要去看他。”

　　“你進不來，由我照顧他，你放心吧?！?p>　　“我有辦法?！苯髡f完，就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一個身著迷彩服，掛著學(xué)員銜的女學(xué)員拎著水果、大補的營養(yǎng)品，打探著找到了我們的寢室。

　　“江之琪？”見到她的那一刻，我驚呆了。

　　“老牧，我來看望我歐陽哥?！苯骼旅圆拭?，露出扎起的小辮子。

　　“歐陽浩，江之琪來看你了?！蔽乙慌ゎ^，向歐陽浩喊道。

　　“你怎么來了？”歐陽浩架起雙拐向前兩步。

　　江之琪趕緊迎上去，把東西放在班用桌上，激動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知道你生病了，我就找我爸以前的戰(zhàn)友借了套軍裝混進來了?！?p>　　“這招是‘瞞天過?！?，好丫頭，有勇有謀。”歐陽浩哈哈大笑。

　　“為了見你呀?！苯髂樕戏浩鸺t光。

　　“好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下次不要再過來了，我們不可能的?！?p>　　直接，太直接了，歐陽浩沒有做任何鋪墊，直接拒接了江之琪好意，拒接了3個多月的等候，拒絕了一顆少女最純潔的心。

　　“你討厭，干嘛這么快就拒絕?！苯髂樕狭⒖虙鞚M了淚珠，淅淅瀝瀝止不住。

　　“你喜歡的只是這身軍裝罷了，可是你并不理解這身軍裝的意義，你還小，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p>　　“但人家只喜歡穿軍裝的你呀?！蔽以谂赃吔鈬瑓s是多此一舉。

　　“好吧，你太胖太丑了，不是老子喜歡的類型，這你滿意了吧?！睔W陽浩口吐刀子，字字鋒利。

　　“我會變好看的?！苯鞑⒉环狻Ｆ鋵嵏咧信毡闀忠恍?，這是正常的，雖然江之琪比普遍要超出一點范圍。

　　“那就等你變好看吧！”歐陽浩的話越來越冷，把所有的尷尬窘迫留給了這個才高一的女生。

　　江之琪轉(zhuǎn)頭走了，她只有趕快逃離這里。

　　我追了出去，一路勸解。

　　“你還有我這個值得信賴的人呢！”

　　“真的嗎？”

　　“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喜歡你，把你陽光的一面展示給所有心疼你、喜愛你的人吧?！蔽业陌参靠偹闫鸬搅俗饔?。

　　江之琪漸漸收起了眼淚。

　　揮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