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福臉上的表情頗有些造反有理的意思，這時候殷俊平平淡淡的接上了話。
“所以你舉事不過三個月，就一身錦衣在城中醉生夢死了？”
殷俊這句詰問直擊劉福那一番表白的核心，你窮苦人家出身，占據(jù)高位后卻反而花天酒地？那這算什么舉起義旗？
劉福還是在笑，聽到這話后笑的更厲害了，他邊笑邊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哈哈哈哈哈……這位大人。”，他勉強止住笑后，看著殷俊說了句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的話。
“大人不會真的覺得我造反是為了太青的窮苦百姓，不會真的覺得我是那種心懷天下的人吧？”，他說罷不待殷俊回答，就有接著說道：“我一個莊稼漢，叫我像明君一樣治理地方，我也治理不來的?！?p> 殷俊冷笑：“你倒有些自知之明?！?p> 劉福絲毫不在意這種嘲諷，他接續(xù)說道：“實際上從用鋤頭打死那個差人后小人就后悔了，也情知自己根本活不了多少時日，那為何不過幾天舒服日子？難不成提心吊膽的在這天水待著，大人就拿我無法可施了嗎？”
秦觀心中嘆息，這人倒有幾分明白，他確實無論如何都沒可能成功的。
“等打我們打下第一個縣城，兄弟們問我接下來的方略的時候，我就徹底慌了手腳，也更加明白了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塊料的事實?！保瑒⒏Ｂ曇舻统?，說完這句后卻出現(xiàn)了一絲詭異的興奮，他接著就反問道：“那大人想不想知道小人為何決定接著反？”
殷俊作為一個大貪官竟然猜出了事實，他挑著眉接話：“莫不是財帛動人心？”
劉福哈哈一笑，拍了拍大腿，這才說道：“看來大人也不是什么清官！”
秦觀看著殷俊的體型，心說真的清廉如水的話，這一身肥膘都留不住。
殷俊只是微微一笑，卻示意劉福接著說下去。
“那天已經(jīng)是晚上了，那位縣尊大人，小人都忘了他叫什么了，只知道這是個平日我磕頭到死都不一定能看到的大人物?！?，劉福更興奮了，“可這么一位大人物，卻跪下來求我不要殺他?！?p> “丟人現(xiàn)眼?！保罂〔恍嫉狞c評了一句。
“確實丟人現(xiàn)眼，再說小人也沒可能留他一條性命，不殺他，難不成接著供起來嗎？”。劉福對這位縣官也很是不屑，他繼續(xù)說道：“可大人知不知道我們在他的后衙抄出了多少銀貨？”
“當(dāng)時我們一群人都數(shù)不清楚，一箱又一箱的白銀啊，足足裝了二十箱！后來我們才知道，這是四萬兩白銀?！?p> “四萬兩！四萬兩?。?！”，劉福突然激動了起來，他大聲咆哮著，“四萬兩！俺家一個閨女養(yǎng)到十六，也才賣了十八兩白銀！這個狗娘養(yǎng)的老東西來到這個鬼地方不過三年不到，就有四萬兩！”
秦觀嘆息，這種赤裸裸的對比確實讓人無話可說，這個世界很多時候，就是如此。
四萬兩？殷大人對這個數(shù)字不屑一顧，他一年的光景都不止這個數(shù)字，這次出兵到現(xiàn)在他就已經(jīng)摳出了起碼七萬兩的進(jìn)賬，對這點小錢著實看不上眼。
“大人想來是高門出身，這四萬兩大人大約也是瞧不上的。”，劉?？吹揭罂〉谋砬?，絲毫不以為意，他接著自顧自的說道：“那時候小人就只有兩個心思了?！?p> “哦？那兩個？”，這句話讓殷俊來了點精神，在他看來劉福的心路歷程對研究這種逆賊首領(lǐng)是很有些參考價值的。
“一個小小的縣令，就有這個身家，那皇帝老子究竟得多有錢？跟這種人作對，怎么可能贏？”，劉福的思維是樸素的，他就從這點上就迅速得出了自己不可能贏得這場戰(zhàn)爭的最終結(jié)局。
“倒是有幾分見識?！?，殷俊不置可否。
“既然不可能活，那就死之前好好的過幾天日子吧?！?，劉福說到這里，已經(jīng)徹底放松了下來，“我當(dāng)晚就把那個老東西的閨女睡了，別說，大戶人家的姑娘跟我那婆娘就是不一樣?！?p> “玩了幾天，卻也覺得沒什么意思，就把她送給了兄弟們，沒成想直接叫那閨女死在了營地?！?，劉福的語氣仍然平靜，但這背后透露出的信息卻讓人不寒而栗。秦觀腦子里瞬間就浮現(xiàn)出了一個看不清面孔的少女的哭嚎和慘叫，不管怎么樣，一個小女孩，能做什么惡呢？可她卻這么早早的死了，死的還很不體面。
“后來卻來了個奇人，一個月前吧，這人說能幫我打敗官兵，問我愿不愿意把軍隊交給他，這軍隊我本來也沒能耐沒心思管，給就給了，又能如何？只是不知怎的，打贏那一仗后這馬先生卻再也不見人了。不然小人說不定還能多快活幾天?！?p> 劉福的合作卻讓殷俊和秦觀同時陷入了沉思，這種人想必有驚人的人格魅力，劉福就算不在意手中的權(quán)力，卻也不是什么人來都能拿走的，不然他為什么不把這兵權(quán)隨便丟給路邊的小貓小狗？
其次這人應(yīng)該在兵法一道有相當(dāng)強的水平，否則沒可能臨時組織軍隊在決戰(zhàn)中擊敗楊勇?？恐欢雅R時湊齊的雜兵正面對決打敗魏軍最精銳的京營，就算這局面給殷俊易地而處，他也不保證自己能拿下相同的戰(zhàn)果。
但是這么一個人格魅力驚人的馬先生到底是哪方人馬，到底想干些什么？殷俊沉思許久，卻得不出什么結(jié)果。
那邊的劉福等了一陣不見殷俊回話，但他卻不想再聊了，干脆利落的說道：“大人若沒有其他問題，可以殺了小人了，說實話，夠本啦?！保纳裆骺炝似饋?，聲音全是輕松豁達(dá)，顯然已經(jīng)做好了面對死亡的心理準(zhǔn)備。
“不急，你還得跟本官回盛京見見你嘴里那個皇帝老子，才能上路?！保罂∽匀皇遣粫e著就一刀殺了劉福。
劉福只是哈哈一笑，卻沒有接著答話，顯然這番話說完再也沒有什么想說的了。
殷俊站起身來，對那劉福說道：“明天我們就啟程去盛京。”
他說完也轉(zhuǎn)身走出了牢房，隨行的差人撤走了椅子，關(guān)閉了牢房，剛剛還有點人氣的牢房瞬間就只剩下了劉福一個人。
當(dāng)然，秦觀沒急著走掉。
然后他看到劉福的身子癱軟了下來，他怔怔的望著前方，沒一會，卻嗚嗚的哭了出來，這哭聲里沒有恐懼和悔恨，只有無盡的心酸。
這個揭開帝國腐爛瘡疤的造反頭子邊哭邊嚎道：“桂芳，俺來找你團(tuán)聚啦，你再等等俺，俺就來啊……”
哭聲和嗚咽越來越甚，逐漸聽不清他還在說些什么，想來也是一些跟家鄉(xiāng)和親人相關(guān)的內(nèi)容。
秦觀自己也說不上來現(xiàn)在的心情如何，他嘆息一聲，也轉(zhuǎn)身飛出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