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啟銓雙手接過不解地看著何老爺,何老爺緩緩說道:“這是我中武舉后皇上賜的,早已經(jīng)不用了,上面有我名號,以后可能碰著我的族人,拿著行走起來方便,權(quán)當(dāng)個紀(jì)念?!?p> 曹啟銓知道何老爺是光緒年最后一批武舉,有些詫異地拿著牌子說道:“這是您的榮耀,宣統(tǒng)帝也還在紫禁城,留著也是一個念想?!?p> “沒什么用,各地軍閥亂紛紛都是為自己打算,皇帝雖說住在紫禁城,手上沒錢沒兵,只能在聲色犬馬中麻醉自己,形同軟禁,大清已經(jīng)沒了,看著徒添煩惱?!昂卫蠣敂[著手說道。
時代的變遷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民國已經(jīng)十二年了,人們對于皇帝這個稱謂早就沒什么興趣。尊重老人的榮譽,認可這份情誼,曹啟銓認真地裝在小襟的口袋中,道了聲謝謝。
胡彥文跟著丫環(huán)的腳步,在山幽水靜,景色怡人的小路上行走。轉(zhuǎn)過幾處院墻,草木扶疏之中,隱匿著一處青磚粉墻的小院,褪去鍍金描紅的華貴氣象,籠上離塵絕世的清雅,院角一株葡萄樹郁郁蔥蔥,遮起了小半院子成了一個天然的綠色涼棚,葉子之間三三兩兩,一簇一簇掛著又大又圓的葡萄,在陽光的照射下猶如顆顆紅瑪瑙閃閃發(fā)光。樹下擺著一張石桌,三個石墩,桌上放有酒菜和兩套杯碟。
丫環(huán)回身斂衽甜甜地說道:“胡公子請在這兒稍等一下,我去叫小姐?!?p> 胡彥文拱手回禮說道:“請便,我正好在此欣賞小院?!?p> 桌上一碟虎皮花生,一碟蜜餞桂圓,一盤水晶肘子,一盤咸水肥鴨,一盤糖醋荷藕,還有一壺?zé)?,胡彥文正看著頂上的葡萄發(fā)呆,一身紅妝的何玉琳搖曳而來,口里說道:“特制美酒與果品,有恐老媽不潔凈,胡公子請坐?!?p> 胡彥文書讀得不好,戲還是聽過不少,聽出是紅樓夢中《寶蟾送酒》,年輕人的不服氣勁上來,待何玉琳坐下,拱手含笑拉開唱腔回道:“姐姐美意,小生當(dāng)從?!?p> “果然紈绔之習(xí)在身,只不過我不是那夏金桂,你也不算薛二爺,只是想請你喝個酒而已?!焙斡窳兆旖禽p輕一挑嗔道。
胡彥文微微一笑:“既然喝酒,何小姐又何必扯上寶蟾呢,再說待字閨中的小姐私請未婚男子怕是不合禮數(shù)吧!”
何玉琳哈哈大笑:“你這個人真是無趣,難道不覺得這樣別具一格,千古罕見嗎?禮數(shù)卻不知你是要合什么時候的?!?p> 胡彥文正色說道:“雖然現(xiàn)在是民國,但祖宗的禮制還是要存在于心的?!?p> 何玉琳望著如玉樹臨風(fēng)般的胡彥文,突然嫣然一笑,露出神色迥異的嫵媚:“我就是要先從婚姻之事做起掙開舊禮數(shù)的束縛,打破婚姻只為了傳宗接代的需要,覓一喜歡的人相廝守?!?p> “怕是婚姻之事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約,名不正言不順啊。”胡彥文駁道。
何玉琳哂道:“這你可就錯了,“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世”的婚姻,男尊女卑、實則家長專制、漠視子女利益,根本沒有婚姻的自由,更談不上自由戀愛,一曲孔雀東南飛早把舊禮教的殘酷無情控訴出來了……”
胡彥文有點啼笑皆非說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小姐對買賣婚姻,強迫婚姻視如仇寇,卻起了這寶蟾之心,如若我似那薛二爺?shù)酪痪洹恿粝铝T,這個酒兒,姐姐只管拿回去’,卻不知你會如何?!?p> 何玉琳慢慢挪近身子:“男女之情,發(fā)乎情止于禮,若是真如此不知趣,那本小姐自不會做那剃頭挑子一頭熱的事。”
胡彥文苦笑道:“看來小姐是吃定本人了,”
何玉琳喜道:“自然是一份緣分”。
胡彥文心下喜歡卻又害怕如此火熱的表達,收起笑容沒有說話,呆在那里。何玉琳斜起身子又逼近了一點,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喂胡彥文喝,一字一句地說道:“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承認了,如此你可要對這份緣分負責(zé)到底!”
神情中帶著一股彪悍,一股無賴,一股真情,打見第一面起就已經(jīng)將胡彥文完全征服,饒是他堂堂七尺男兒,此時腦子卻是半點不轉(zhuǎn),竟是癡癡地張開嘴喝下了香袖送來的酒。
放下酒杯,何玉琳給他添滿,一手拿起遞給胡彥文,一手拿起自己的酒杯和他碰了碰杯,歡喜地說道:“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p> 胡彥文幸福來的太突然,喝掉杯中酒故做愁態(tài):“我書念得少,可做不來那‘鳳求凰’”。
何玉琳朗聲大笑:“做不來詩沒關(guān)系,但不可以給我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的信’?!?p> 這是司馬相如要納妾時給卓文君的信,卓文君回詩一首打消了他的念頭,這也是提醒胡彥文她要的愛情是唯一的。胡彥文不敢再往下對,自己這點知識怕是用不了幾句就啞巴了,夾了塊鴨肉說道:“雖說你我二人葡萄樹下定終身,但何老爺那終是要去說的?!?p> “我已經(jīng)告訴他了,這事兒我自己能做主,這次你們?nèi)シ钐煳乙惨?,”何玉琳不以為然地說道。
“好吧,將門虎女,行事果然不尋常?!昂鷱┪臎]有想到何玉琳任性至此。
“既然你我情投意合,就要正兒八經(jīng)娶我,總不能讓老爺子因我受人白話。”
“那是自然,過些天我讓人回去給我爹捎信來談此事,不過我去上學(xué),你去奉天做什么?”胡彥文有些不明白。
“去找我娘,打小還沒見過呢,聽說在奉天有人見著了?!昂斡窳諆裳勖噪x,帶著憂傷。
”啊,伯母不和你們在一起?“胡彥文驚訝地問道。
”沒有,親娘生下我就走了,我爹找了好多年,今年剛有信兒?!昂斡窳諑е鴮εf禮制的仇視,把自己的身世講了一遍,丫環(huán)遞過手絹安慰道:”小姐,咱這不是就要去奉天了,可巧胡公子也去,這是喜事啊?!?p> 丫環(huán)春杏是本地漢人,從小陪她學(xué)習(xí)生活,屬于她的貼身丫環(huán),知道小姐中意胡彥文自是多看了他幾眼,按規(guī)矩自己也是要陪嫁過去的。
何玉琳接過手絹,看到春杏的眼神,有些惱火沖她說道:”我自是知道,這次出門,我和爹說還你自由身?!?p> ”小姐不要啊,春杏哪兒做的不對你罵我打我都行,我不離開你?!按盒恿ⅠR哭道,她回去肯定會讓哥哥再次賣掉,還不知道要賣到什么地方呢。
胡彥文看著何玉琳使小女人的性子,有些不忍搭話道:“小姐,還是留她在府上吧,日后給她尋個好人家嫁出去吧。”
何玉琳本就是小性子作怪,見胡彥文說得合意也就白了他一眼說道:“以后不要叫我小姐,真是個無趣的家伙?!?p> 這時,只聽蔡武在門外喊道:“胡兄弟,在里面嗎?快出來不好了!”胡彥文嘴上答了一聲,趕緊起身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