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眉強(qiáng)迫自己深吸一口氣。牢內(nèi)的潮腐氣味激得她喉管冰涼，她沒收了韓宵的兵符，又暫時保管齊鷙的那一半。齊國的軍隊起碼此時此刻，是受她掌控的。
才出監(jiān)牢便有人來報，趁齊鷙駕崩朝野混亂之際，離國奇襲攻來。原來先前的敗退，也大多是離國的佯計，現(xiàn)今反撲兇猛，軍隊奏請皇后指定新的御林將領(lǐng)。
“退兵，護(hù)送所有妃嬪和皇子出城?！泵厦枷铝睢?p> 那人大驚：“這不是放任離國軍隊攻入都城？”
“危難之時，保住皇室血脈才是第一位的?！?p> “可也不需要那么多軍士……”
“他們逃出去后，本宮自然會命你等出戰(zhàn)，難道你們只顧建功立業(yè)，不顧大齊命脈？”孟眉言語堅決，雙目如火，終究是將這命令傳達(dá)了下去。
齊國大軍紛紛撤離宮門。如此算是大局已定？她不會離開這里半步，更不會將兵符交給軍隊。她要眼看著歷史改變的那一刻，然后，就用微不足道的一死來終結(jié)吧。
閉目時，士兵倉皇來報，道離國進(jìn)入齊國都城之后，居然屠城，大肆斬殺百姓，甚至還將俘虜五馬分尸掛在城樓上。門外士兵紛紛請愿，懇請皇后下令出戰(zhàn)。
孟眉惶然一驚，離國軍隊竟然這般殘忍，她一時啞口無言。
“先帝在天之靈，必不會只顧自己逃命，眼看黎民百姓身陷水火，背負(fù)千古罵名！”士兵斗膽揚(yáng)聲。
身體如被雷電擊過，噼里啪啦在頭腦中叫囂一通。面對兩難取舍的局面時，齊鷙會怎么做？
——為人君，為人夫……
她孟眉的先祖是亡國之君，顛沛流離受盡苦頭，如果現(xiàn)在這樣顛覆歷史，那齊鷙的后代還不是會遭遇同樣的命運(yùn)？無辜的趙珂皇后還會背上千古罵名。最重要的是，搭上的更有齊國千萬百姓的生命。
歷史并不會改變，依然重復(fù)相似的悲劇。她如何能心安理得，置若罔聞？
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她仰起脖子在雨中嘶聲叫喊，突然明白自己有多么愚蠢，曾經(jīng)以為這倒退的一百年，是命運(yùn)眷顧了自己，原來不過是跟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仿佛能聽到廝殺聲越來越近。孟眉閉上眼，顫抖著手探入袖中去摸兵符。
此時又有前線來報，兩個時辰前，魏凌將軍已率十萬大軍出擊迎敵，離國猝不及防，被迫退出城外。西北兵營十萬大軍亦正在趕來支援。
沒有兵符，如何調(diào)動的大軍？然而顧不得這許多，孟眉改變懿旨，命令速速迎敵，保護(hù)百姓，對離國的俘虜將士亦不得斬殺。
她做的諸多惡事已然功虧一簣。拉攏韓宵迫害宸妃，便已不能回頭，只能繼續(xù)錯下去，殺齊鷙，殺韓宵，她都未曾意識到自己走了那么遠(yuǎn)。
只因她一直當(dāng)自己，是可以冷眼旁觀齊國衰亡的局外人甚至操縱者。卻懵然不知，她其實(shí)也是這場歷史的一部分。分不開，逃不掉了。
最終結(jié)局還是未曾改變。魏凌跪在殿下，回答孟眉的疑問。齊鷙駕崩前一日，曾秘密將那香匣交給韓宵，說一旦宮中有變，就打開香匣，里面有一個錦囊。但韓宵沒來得及打開，他在獄中，托心腹將匣子與鎖鑰轉(zhuǎn)交給了魏凌。
里面是一道令牌，和一封信。
“離國戰(zhàn)事漸烈，特請車騎大將軍韓宵，危急時刻，務(wù)必護(hù)佑皇后周全。唯恐兵符遭離國竊取生變，朕特授令牌一道，可調(diào)御林同西北共二十萬大軍，權(quán)宜之用。齊鷙虛元己亥年九月初八”
是重陽前日……信掉在了地上。
孟眉問抓來的離國太子：“你叫什么名字？”
“孟嘗！”少年怒氣倔犟。
太爺……她失神喃喃，隨后苦笑一聲，將香匣給他：“里面有一點(diǎn)盤纏，你和你的家人走吧?！?p> 魏凌大驚：“娘娘，離國皇室，應(yīng)當(dāng)全部處死?。俊?p> “罷了，戰(zhàn)事已分勝負(fù)，以后也再不會有離國。”她疲憊地擺擺手，不容置疑。
雨停了。
已盡凋零的御花園，花枝下，曾有她同齊鷙一起埋下的蝴蝶尸身。他微笑著牽著她的手：“來年春天，它們便會回活過來，像種子發(fā)芽一般……”還有韓宵，對她說：“娘娘在微臣面前還何必演戲呢。”他單膝跪地，望她的眼神卻全是悲傷。
不禁啞然失笑。她腦中那么滿又那么空，什么都沒有卻塞不進(jìn)任何思緒。
跪倒下來，那兩個幻影霎時灰飛煙滅。
虛元己亥年九月末，齊國皇后趙珂仙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