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三月，遍地芳菲。大胤邊地，巢州玉鸞府蒼山縣。歷來邊地便是窮困的代名詞，這蒼山縣也自無例外。
至此春耕之際，許多農(nóng)人在田間忙碌，因著邊地之故，商業(yè)不甚發(fā)達(dá)，一條寬闊的馳道上，少有行人來往。
將近午時，春日高懸。雖不是伏日，但也讓人感受到些許濕熱。褚嚴(yán)漫步而行，半日光景，由人跡罕至的山脈，已然走到人口逐漸稠密的地區(qū)。
前方不遠(yuǎn)，一處歇腳的茶棚出現(xiàn)在視野之中。
雖然以褚嚴(yán)的修為，行走半日并不覺得困乏，但他還是決定停下來休息一下。
此番“下凡”，除卻尋找有緣之人，敕令封神，定下此世間第一位天庭轄下神靈，正式傳播天庭之名外，另一想法，便是了解人間情況，增長見識。
雖然自兩道光芒入體，褚嚴(yán)便知天下，然那只是大勢，至于此間生民思想生活，還得親身體驗。
譬如這大胤朝廷，褚嚴(yán)是知道的，甚至此朝運勢，亦是了如指掌。到大胤朝中大臣忠奸，大胤臣民生活情況，褚嚴(yán)并不知曉。
再擴大到整個天下，對于凡俗來說，此界寬闊無邊，百國林立，因見識所限，人們對世界的命名都各不相同，而褚嚴(yán)卻知道這個世界的大小，能看見天地的邊際。
因大，故能成其勢。知微，故能利其行。見微知著，不外如是。
茶棚不大，擺放著三張油膩的桌子，搭建茶棚的材料也十分簡單，幾根粗細(xì)仿佛的木料，上邊蓋著隨手可拾的茅草，四面敞開。如遇暴雨狂風(fēng)，不一定能遮蔽自身。
才跨進(jìn)草棚之中，爬在靠里一張桌上瞌睡的老板便醒了過來，慌忙起身：“先生歇腳？”
老板穿著短褂，肩上搭一根半黑的白抹布。約莫四十出頭，頭發(fā)散亂，用一根茅草隨意的在頭頂扎了個發(fā)髻，消瘦的臉上露出笑容，一手拿上個大碗，又順手提了放在爐子上的水壺就趕了過來。
褚嚴(yán)點點頭，順勢走下。那老板已經(jīng)到了跟前。將手中大碗放到桌上，抬起來手中水壺，“大碗茶水，兩文?！?p> 帶著試探的神情，又有些期盼。這官道上往來行人不多，歇腳的更少，難道碰見一個客人。
褚嚴(yán)微微一笑，輕聲說道：“上茶。”
“誒！好，好。”
老板見褚嚴(yán)隨和，自己又做了生意，這才高興起來。
將水壺高高舉起，滾燙的茶水從水壺中流出，散發(fā)出騰騰的蒸汽。待到茶滿，老板將手中水壺放到桌上，順勢坐下。
沒生意也是煩惱，又是春睡的季節(jié)，很容易瞌睡。如今來了生意，見客人看著又隨和，老板便想要聊上幾句。
“先生想必是去蒼山縣城吧！”
褚嚴(yán)端起茶碗，也不著急，況且本也不渴。視線看著一縷蒸騰的霧氣，等著消散在空氣之中，才灑脫的轉(zhuǎn)開眼神，面上帶著和煦。
“算是吧！本就隨心而來，隨心而走。行到哪兒，便去到哪兒！”
“額，先生定是有學(xué)問的，話說的深，在下粗淺之人，不是很明白。那敢問先生從什么地方過來?！?p> 褚嚴(yán)回答的隨意，卻讓老板很是尷尬，這天怕是要聊死了。
這位先生看著年輕，說的卻是些不著邊際的話，這讓我怎么接？于是想著，又問了一句。
只是問完，老板心里又后悔了，按著先前的回答，怕是這位先生說的自己又聽不明白。
不過他卻是想錯了，褚嚴(yán)也不轉(zhuǎn)頭，信手一指，正是自己“下凡”是降落的山脈。此時看去，整個山脈已經(jīng)融為一體，只剩下一條延綿起伏的青色線條。
“我從山那邊來！”
老板隨著手指看去，猛然間大驚失色：“哎呀，先生您闖了脊蒼山，竟然還能安然到了我們蒼山縣境，真是祖上保佑！萬幸，萬幸呀！”
輕輕的泯了一口茶水，這山野之間并無甚么好茶，其實也并不好喝，不過褚嚴(yán)也不在意，放下茶碗，面帶好奇的問道：“哦，為何如此說，可有什么說道？”
這天總算是續(xù)上了，老板頓時來了精神?！跋壬恢?，這脊蒼山兩百年前，本也算一方福地。山中有一谷，谷中有一大湖。那流過我蒼山縣的漣江便是從那大湖發(fā)出?！?p> 老板說話有些嘮叨，扯東道西，不過褚嚴(yán)也不著急，只等著老板慢慢的說。
“那湖本是養(yǎng)育一方水土的所在，當(dāng)時那湖邊，聽說還有一座大城，叫什么煙城。哦，對，漣煙城?！?p> “兩百年前，不知何故，從那山中出來一尊妖怪，乃是是一頭虎精，吃人無數(shù)。又從湖中出來一條惡蛟，興風(fēng)作浪，還有一個不知跟腳，據(jù)傳是兇惡無比的惡鬼，這三個妖怪自稱三大王。那繁華的漣煙城，只一二年時間，便被禍害得蕭條不堪，生民死傷無數(shù)。后來，剩下的人只能各自逃難。好好一座大城，便這么毀了。說來，如今我蒼山縣有許多人，便是那時從漣煙城逃難出來的先民后代?！?p> 褚嚴(yán)點頭，從那山中黑氣來看，怨氣橫生，妖氣縱橫。此說法道也不像道聽途說。
“那我倒是僥幸，只是既然這三妖王如此厲害，怎的這蒼山縣還能安枕無憂？”
褚嚴(yán)微微一笑，面色淡然，說是僥幸，卻渾然沒有后怕的表情，一派的云淡風(fēng)輕。
老板見了，暗自稱奇，這先生怕也是位異士高人。
心中有了計較，回答起來更加的仔細(xì)了。
“說來巧，這事兒先祖卻是親眼瞧見。卻說本來我們蒼山縣也不能幸免，只是恰好在那三妖王毀了漣煙城，殺出脊蒼山來之時，恰好有位神人路過。施展神通，將之迫退。隨后封印了整座脊蒼山，這才有了我們蒼山縣兩百年的安寧?！?p> “這位倒是有心，不知哪方神圣！”
“這倒不知，當(dāng)年那神人封印之后，便匆匆離去，并未留下字號。不然如今定然是家家供奉，人人稱頌了。只是如今，怕是好日子也到頭了……”
老板長嘆一聲，露出艱難悲戚之色。
“雖說脊蒼山被封印，沒了妖王為禍，得了兩百年安寧，但聽聞近些年來，這蒼山縣中，常有詭異發(fā)生，便說最近，就有一家七口莫名暴死家中，死狀凄厲恐怖，渾然不是凡人手段?。‖F(xiàn)而今，整個蒼山縣，誰不惶恐?！?p> “既如此，為何不走？”
“走，往哪里走？且不說家中尚有老幼，不耐奔波。便是走，何處官府不是橫征暴斂，丟了這糊口的營生，哪里還有活路。唉！像王大人這般的好官，這大胤又有幾個。何況，即便是他，不也沒個安身之所，這老天，是不給人活路呀！”
褚嚴(yán)了然，這蒼山四周，數(shù)道黑煙沖霄，污邪之氣橫行，有那詭異之事也并不為奇。
只是按他所知，大胤氣數(shù)綿長，尚有三百年國運，如若像這茶鋪老板所言，分明是暮氣沉沉，即將翻覆的王朝景象。
二人聊了一陣，大多都是老板在說，偶爾褚嚴(yán)才說上兩句，不覺已經(jīng)一個時辰。
看時候差不多，褚嚴(yán)站起身來，便要告辭了。
“時辰不早，在下要趕路了。以后若有再路過的時候，再來叨擾老板?！?p> 拱手一禮，那老板慌忙站起身來，雖然褚嚴(yán)話不多，但這天聊下來，不管妖魔鬼怪，又或者鄉(xiāng)俚戲語，廟堂天下，都是云淡風(fēng)輕，波瀾不驚的表情，卻不顯冷傲，十分和煦。這讓老板更是覺得眼前不是一般人物，哪里敢生受。
“不敢，不敢！”
說話間，褚嚴(yán)轉(zhuǎn)身邁步，便要走出茶棚。老板卻是一副想說不好說的表情，褚嚴(yán)跨出兩步的時間，便變幻了好幾次神色，仿佛掙扎許久。終于還是發(fā)聲。
“先生……承恵，兩文?！?p> 已到茶棚門口的褚嚴(yán)，神色赫然，又瞬間正常。將手伸進(jìn)袖口里邊。
錢，當(dāng)然是沒有的。不過這倒難不倒他。只見伸進(jìn)袖口的手一抓，外邊看來，似在找尋，卻不知里邊憑空多出一個錢袋來。
錢袋不大，錦布繡成，沉甸甸的，看來不少。也不知是誰的。不過取之有道，定然不會有什么貧苦人家，也定然不會是良善之輩。
從中取出兩枚大錢，放到老板的手中。褚嚴(yán)這才又在老板訕笑中轉(zhuǎn)身，走出了茶棚。
抬頭看看天色，為時尚早。不過此處距離蒼山縣城，怕也還得有三五十里。
凝神片刻，褚嚴(yán)一笑：“尚有五日，也還早！不過罷了，早些見著也好，莫等著最后一刻再見，反而生分。”
說完，一步邁出，消失在馳道之上。等那老板走出，卻發(fā)現(xiàn)早就不見了褚嚴(yán)身影，直嘀咕道：“這先生走的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