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蒼山下,褚嚴(yán)來時的小丘頂,王正卿坐在一塊大石之上,旁邊的褚嚴(yán)憑風(fēng)而立。
“本以為你是個溫文君子,不想是個手段高明的剪徑強(qiáng)人?!?p> “噗嗤”,褚嚴(yán)笑出聲來。
“你又無財(cái),還是個老人。如果我是剪徑強(qiáng)人,能圖你什么?”
“那你擄我做甚?”
老頭兒脾氣倔強(qiáng),氣呼呼的問道。
“我是看你時日無多,打算帶你出來走走?!?p> “既然奉旨,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蒼山縣城里!”
褚嚴(yán)默然,過了片刻,才長嘆一聲。
“你自然是要死在蒼山縣城里的。你知道這是在哪里?”
王正卿從石頭上站起,遠(yuǎn)眺一翻,失聲叫道:“脊蒼山?這里是脊蒼山中?”
“正是脊蒼山。那山中傳說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
“傳說有神靈封印了這若大的脊蒼山,你可信世上有神靈?”
“我信!”王正卿堅(jiān)定的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又疑惑道:“難道你是……神明?”
“或許吧!”
褚嚴(yán)笑了笑,指著那脊蒼山深處,“傳聞那里有個大湖,湖邊有座漣煙城,要不然我們?nèi)ヌ綄毎伞!?p> 王正卿沉默,過了片刻,用怪異的眼神看向褚嚴(yán),仿如看一個瘋子。
褚嚴(yán)一笑,“開個玩笑。既然你不愿意,此地距蒼山縣城百余里。四天,四天的時間,我們走回去吧!”
“可!”
王正卿從石頭上下來,惜字如金。
兩個人下了小丘,向蒼山縣城方向而去。
第四天的夜里,兩人露宿荒郊,吃食自然是不缺。睡前,坐在篝火旁,褚嚴(yán)認(rèn)真的對王正卿說道:“過了今晚,便還有三天了。”
“嗯,三天。”
王正卿撥弄著火堆,淡淡的點(diǎn)點(diǎn)頭,低聲的回答,心不在焉。
第三天,兩人緩緩而行,待到夕陽西下,褚嚴(yán)又看見了那個茶棚。
“要不要進(jìn)去喝碗茶?”
王正卿看看天色,搖頭道:“天色已晚,定然已經(jīng)收工。喝茶怕是無望了?!?p> 兩人說著,已來到茶棚之前。正見茶棚老板從里邊出來,看見褚嚴(yán),老板一愣,然后笑道:“先生,好巧。又見面了?!?p> “是呀,好巧?!?p> “您又從那邊……”
老板欲言又止,指了指脊蒼山。
“是的。我又從那邊過來?!?p> “這位是?”
“這位,就是你念叨的王大人?!?p> 茶鋪老板大驚失色,看著眼前衣衫襤褸,滿頭白發(fā)的瘦弱老人,簡直不敢相信。
“您,您就是王大人,那個宰輔王大人,我們蒼山縣出去的,王大人?”
老板帶著顫抖之音,驚喜的問道。
“老夫王正卿,現(xiàn)如今不過是個奉旨乞討的將死老頭,哪里是什么大人。”
被問起的多了,王正卿如今已然寵辱不驚,從容而答。
啪嗒,老板得了回答,一下子就跪到地上,豆大的淚珠滑落。
“感謝大人活命之恩?!?p> 王正卿一時間不知所措,搞不清他們要做什么。
“這,這是干什么?!?p> 扶住老板的雙臂,卻怎么也拉不起人來。
咚咚咚,三個響頭,老板哽咽的說道:“元隆十五年大旱,如非大人下令賑濟(jì),我一家老小,怕是無人幸存。”
“哪里,哪里。為官之人,心懷天下,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
王正卿欣慰,十多年前的事,鄉(xiāng)民依然記得清楚,這份感恩,讓他也為之振奮。
老板從地上站起,沖過馳道,向村里跑去,同時大呼:“王大人,那位宰輔王大人來了?!?p> 無數(shù)村民從村莊中涌出,于是第三日,兩人歇息在這個馳道邊的村莊之中。
第二天,兩人謝絕了村民的挽留,繼續(xù)上路。
“所以,王老先生,不必過于自責(zé)。你看這些村民如此感念,你可是活人無數(shù)呢!”
褚嚴(yán)一邊走,一邊說道。昨晚太過熱情,大多村民稱呼王正卿王大人,最后在老頭兒的堅(jiān)持下,大家最終改口稱呼他王老先生,便是褚嚴(yán)也不例外。
“我自然感動,但因?yàn)槲业脑颍肿屘煜聞邮帲睦锬苁艿冒残摹?,若我記得不差,往縣城應(yīng)該走這邊吧!”
說話間,兩人已經(jīng)遠(yuǎn)離大道,走到一條小徑之上。王正卿猛然察覺,指向大道的方向。
“這條小徑更近一些?!?p> 褚嚴(yán)坦然的回答,然后正色的說道:“今天是第二天了。”
“是呀,明天過后,就能回到蒼山縣城了呢!”
當(dāng)晚,兩人露宿在一片樹林之中,旁邊一座小潭。篝火映照之下,王正卿已顯露疲憊神色,正要睡去,卻被褚嚴(yán)攔住。
“老先生今晚莫睡,有東西給你看?!?p> 王正卿不解,看著褚嚴(yán)。
“且等午夜?!?p> 褚嚴(yán)也不解釋,只是丟下一句話來。
剛過午夜,就見水潭中匯聚一股黑氣,陣陣陰冷的風(fēng)刮過,就連篝火的火苗,也噗嗤噗嗤作響,猛然竄起,有快速跌落下去,本來紅艷艷的火苗變得綠幽幽的。
那黑氣聚的很快。片刻功夫,一個身著紅妝的美艷女子從黑霧中走出。而水潭外,三個人影緩緩的走來。
三人耷拉著腦袋,雙手下垂。走動之時,身體不斷的晃動,仿佛夢游。
“這是什么?”
王正卿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道。
褚嚴(yán)笑笑,“放心說話,它聽不見的?!?p> “那水潭之中,乃是一只百年兇鬼,而那三位,是被迷了心竅的人。等到三人走到水潭邊,這兇鬼就會吸食三人生魂?!?p> “那,那這三人會怎樣?”
“失了生魂,當(dāng)然就死了?!?p> 褚嚴(yán)回答,然后問道:“我欲除了這個兇鬼,你說該不該殺?!?p> “該殺!快去。”
王正卿催促道。
“只是這三人命數(shù)如此,今日本就該命絕。那又怎么辦?!?p> “不是還沒死嗎,只要?dú)⒘诉@女鬼,三人定能活下來。哪有什么命數(shù)?!?p> “那好吧?!?p> 褚嚴(yán)散開隱匿的發(fā)力,那女鬼猛然驚醒,一聲驚叫。便要逃回水潭中去。
但褚嚴(yán)哪里還會給它這樣的機(jī)會,輕喝一聲:“著!”
一個巨大的手掌出現(xiàn),一把抓住女鬼,輕輕一握。凄厲的尖叫聲中,女鬼頓時化作一片黑霧,逐漸消散。
三人失去女鬼法力的迷惑,頓時清醒過來,大驚失色。
“這是哪里?”
驚呼間,三人驚慌失措,見黑氣飛騰,都要拔腿逃離。站在中間一人,轉(zhuǎn)身前慌亂之間,猛然一推。
后一人連退數(shù)步,墜入黑氣之中,頓時被散開的陰寒之氣凍住。只是他退的時候,拉住前面一人的衣襟,將前面那人也帶入了陰氣之中。兩人剎那間雙雙殞命,至于第三個人,慌不擇路,踩到一塊長滿青苔的石頭,腳下一滑,跌倒在地,腦袋撞在尖銳的石頭之上。也死了。
剛剛捏死女鬼,三人便各自死去,前后也不過剎那之間。
“你看,他們命數(shù)如此,救,是救不過來的?!?p> 褚嚴(yán)看向王正卿,見他略帶顫抖的看著自己,他是聰明的,自然已經(jīng)猜到答案。
“所以,我回蒼山縣城之日,就是我死之時?!?p> “是的。既知自己要死,你,還回去嗎?”
王正卿逐漸冷靜,思考許久,才抬起頭來,堅(jiān)定的回答:“回去?!?p> 即便是在堅(jiān)強(qiáng)的人,在知道自己死期的時候,也會有內(nèi)心的掙扎。笑了笑,褚嚴(yán)坐回篝火旁。
“那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最后一天,兩人重新走上了大道,只是王正卿好像沒睡好,看起來沒甚么精神。同時也沉默也許多。
兩人就這樣沉默的走著,直到距離縣城兩三里的地方,大道旁有一座殘破的莊園,不過大多已經(jīng)成了廢墟。
“等一下!”
王正卿看著莊園,陷入沉思。臉上表情變幻,時而喜悅,時而悲傷,但都是緬懷。
“好了,走吧?!?p> 過來許久,他才從中反轉(zhuǎn)回來,心情似乎平復(fù)了許多,淡然的說道。
“今晚就住這兒,明天一早進(jìn)城?!?p> “如此,也好!”
想了片刻,王正卿點(diǎn)頭同意了。
最后一天,就這樣過去,住在那殘破莊園中的王正卿告訴褚嚴(yán),這里,曾經(jīng)是他的家。當(dāng)然,這個曾經(jīng)的家得分先后,曾經(jīng)的家如何,后來又怎樣擴(kuò)建成諾大的莊園。這一晚上,王正卿的興致頗高,他不停拉著褚嚴(yán)說話,一直說到天亮。
“今晚怎么如此健談?”
“馬上就要死了,誰知道以后還能不能說話,趁著能說,多說些吧!”
“相信我,你以后還能說許多話,即便是死了?!?p> 褚嚴(yán)正色說道,王正卿只當(dāng)是安慰,笑笑回答:“希望如此罷!”
當(dāng)又一天太陽升起,褚嚴(yán)與王正卿走進(jìn)了縣城,背后跟著的,是幾個趕來的衙役。
“王大人,回來了?!?p> 路過的街道上,不時有人向他問好。前幾天聽說王大人被人擄走了,大家都不相信。這么好的一個人,怎么會得罪人,要得罪,也定然是哪些把這個朝廷搞得顛三倒四的人。王大人,是好官!
在一片招呼聲中,王正卿回到了城南那個街邊的石階,跟隨的衙役們松了一口氣,但不敢離開。
就這樣守了許久,褚嚴(yán)總算不樂意了,指向幾個衙役。
“自己走,或者我送你們離開!”
想起前幾天三個衙役的遭遇,幾人相互對視,然后默默的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