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山腳,陳威便看到一位便衣大漢端坐石上。此人生得豹頭環(huán)眼,臉生橫肉,身長八尺,長髯及腰,面露兇光。陳威曾經(jīng)見過此人,那日父親宴會上隨侍石亨之人,石彪是也。此人守在此處,便是一尊山神,閑雜人等休想上山一步。
不過石彪?yún)s沒有認出陳威,此人向來自視甚高,除了自己的叔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陳威上前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貧僧有禮了!”
石彪正閉目養(yǎng)神,無視陳威的存在。
陳威無奈,只得說道:“大人,您可識得此物?”說著拿出那塊來自后宮的玉佩。
石彪斜看了陳威一眼,一見玉佩,當即睜圓了牛眼,喝道:“你從何處得到此件?”
陳威湊近石彪輕聲道:“圣上有危險,此為信物!”
石彪性如烈火,喊道:“都出來,準備上山護駕!”在他的雷鳴聲中,近處的叢林中涌出了三十多名便裝衛(wèi)士,其中半數(shù)配有刀戟弓箭,其余諸人則背著火銃,皆為京城的精干力量。
在石彪的呼和聲中,一堆人正欲沖上寺廟,勤王護駕。
陳威攔住了他們,道:“寺廟的外圍有賊人埋伏,必須先做掉他們,然后再入寺護駕,別忘了寺里還有賊人做內(nèi)應?!?p> 石彪嚷道:“陛下和我叔父都在山上,倘若有失,如何了得,你滾開,我看哪個賊人能攔得住我!”
陳威并沒有讓開,而是大聲疾呼道:“你以為這樣魯莽上山,就能解救圣上?話說投鼠還得忌器,更何況圣上乎!”
見石彪不說話,陳威繼續(xù)說道:“依小僧之見,賊人此番行動,必有所圖,目的應當是挾持陛下,擾亂大明朝政,或是挾持陛下北去,如同當年也先對太上皇所做的那般,因此,圣上暫時當無性命之憂。因此,切不可貿(mào)然入寺,否則寺內(nèi)的賊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會做困獸之斗,對圣上不利。我等必須鏟除外患,再徐徐圖之。小僧已經(jīng)探得賊人的藏身之所,愿為諸位引路,剿滅賊人?!?p> 于是,陳威領著諸人悄悄上山,隨后分兵兩路,兵鋒直指向那兩處叢林密布的高地。
寺內(nèi),景泰帝已緩步走出大雄寶殿,在方丈與宏廣引領下來到當年道衍大師修行的少師靜室。
方丈看此室有些不對勁,忙說道:“陛下,切莫進去!”
然而晚了,圣上已經(jīng)踏入少師靜室的門檻,門后突然沖出一人,以鋼刀架于圣上的脖頸,此人眼深鼻高,身材高大瘦削,正是圓通,真名穆特爾。這一下變故出乎眾人意料,只有宏廣面不改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一般。
方丈早已被算計,此時使不上一分力,更奈何不了兇徒。石亨和于謙正想拔劍,也被一旁涌出的幾個僧人繳了械。于是,君臣三人和方丈,頓時成為他人刀俎之肉。
不遠處那幾名喬裝的扈從抽出隨身短刀,正欲上前,穆特爾喝道:“誰敢上前!”說著刀離圣上的脖頸更近了一分。
沈約雖然在暗中注視著一行人的舉動,然料不到關閉許久的少師靜室中還藏有賊人,此時現(xiàn)身,已經(jīng)太晚了,只得繼續(xù)隱藏,見機行事。
圓通和幾個賊人押著圣上并方丈和兩名重臣,緩步來到大雄寶殿前。
此時,宏廣已經(jīng)完全露出了自己的真實面目,他陰惻地看著這四個人,嘿然冷笑道:“陛下,想不到您也會有今天吧?兄弟二人,兩代君王,皆為我也先大汗所擄,天佑我大汗也!”
圣上鄙夷地看了宏廣一眼,并不作聲。
方丈驚道:“宏廣,你究竟是何人?”
宏廣笑道:“師兄,枉你你聰明一世,卻連自己的師弟也看不穿。如今告知于你,也好讓你瞑目。穆特爾,跟他說了吧!”
穆特爾道:“此乃我瓦剌國師是也!”
宏廣道:“師兄,這下你該明白了吧?老衲十年前得蒙也先太師賞識,忝為國師,身負重任,十年如一日伏于潭柘寺,便是為了等這一天。如今也先大汗已成為草原至尊,大明天子再次落入我手,草原的振興,指日可待!”
于謙忿然道:“你身為大明的子民,卻甘為也先走狗,挾持我大明君臣,真無父無母,喪盡天良的豬狗之輩也!”
宏廣笑道:“于尚書罵得好,然老衲生于漠北苦寒之地,本不是大明的子民。想當初于尚書力主保衛(wèi)京師,以一己之力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于既倒,可謂國之柱石也,我大汗十分仰慕于尚書的風骨和英雄氣概,想一睹為快,今番老衲迎天子和于大人至漠北,想來我大汗會十分高興的!”
他看了看石亨,繼續(xù)說道:“只是這一位石大人,曾兵敗陽河北口,單騎逃回,本已降官,后靠著陰奉陽違的手段不斷往上爬,加之京師一戰(zhàn)時頗得于尚書信任,戰(zhàn)績斐然。如今身居高位,然人品卻真不敢恭維?!?p> 石亨雖然出生行伍,身經(jīng)百戰(zhàn),然此刻刀架脖子,縱然被百般羞辱,也不敢出言回擊,唯恐斃命刀下。
圣上向幾名便衣護衛(wèi)朗聲說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倘若今日朕命終于此,則爾等無論如何要將朕的口諭帶回朝中,令太子克承大統(tǒng),既任皇位,命內(nèi)閣陳循、商輅、江淵、王直為輔政大臣,一同盡心輔佐幼主?!?p> 宏廣道:“今日誰也別想回朝,這里發(fā)生的事,自會傳到朝中,只是朝中大臣一個個心懷鬼胎,他們未必會遵從你的旨意?!?p> 方丈道:“宏廣,當今圣上仁德,與你無冤無仇,你何苦犯上作亂?倘若你迷途知返,以陛下之仁德,可饒你不死,否則,他日你將墮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宏廣道:“師兄,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你問一下穆特爾和諸位弟子,他們哪一個不是身背國恨家仇,否則,便是再給他們十副膽子也斷然不敢行兇。穆特爾,你來說說,你為何要犯上作亂?”
穆特爾嘴角顫抖,眼中似有淚花閃動,他說道:“我的先祖和一百余號族人盡數(shù)死于朱棣的劍下,我的親哥哥三年前死于范廣之手,這一樁樁仇恨不共戴天,祖父和族人之仇,再不可尋朱棣復仇,這筆賬,只能記在他的后人身上,今日天可憐見,讓朱祁鈺落入我手,此仇可報矣,至于哥哥的仇,來日我定取范廣項上人頭以祭奠兄長。”
方丈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冤冤相報何時了,圓通,你也曾是佛門弟子,為何不能摒棄心中的戾氣,重新做人?你若愿意放下仇恨,老衲愿重新收你為徒,佛門才是你最好的歸宿?!?p> 宏廣道:“休要妖言惑眾,我等身負大汗之令,豈能憑你一面之詞而罷休,莫再白費口舌。阿布多,現(xiàn)令你到寺外召集諸武士,我們今日便攜此四人下山。”
不多時,阿布多回來復命,只是他的身后跟隨的不是瓦剌諸武士,而是大明皇家親軍,以及一幫被捆縛的瓦剌武士。陳威以一把短劍抵住了阿布多的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