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清公主扶著太后坐定,側(cè)立一旁道:“母后,您怎么過來了?您要是想女兒,讓下人傳喚一聲,女兒就來了,何勞您走動呀?”
太后道:“本宮本無打算來你這兒,心里頭念叨著你皇兄,本欲往南宮去,到中途才想起如今連我這太后也無法探視自己的兒子了,兜轉(zhuǎn)回來,就到了你這兒。你皇兄命苦啊!”說著長吁短嘆起來。
永清公主柔聲安慰道:“母后要保護(hù)好鳳體啊,切不能傷懷太深,孩兒料想皇上早晚會善待皇兄的,畢竟他們是兄弟,他們都明白,手足相輔,方能成就不世偉業(yè)?!?p> 太后嘆道:“能不相殘本宮就謝天謝地了,依本宮來看,皇上是非要置祁鎮(zhèn)于死地呀!”
永清公主急道:“母后多慮了,皇上雖然性情偏執(zhí),卻也不失仁厚,斷不會加害于皇兄?!?p> 太后哼道:“他仁厚?他要是宅心仁厚這世上恐怕就沒有心狠手辣的人了!”
永清公主看太后一臉怒容,話鋒一轉(zhuǎn)道:“母后可知前日皇上遇刺了?”
太后驚道:“還有這等事?本宮怎么不知道?何人如此大膽,敢行刺當(dāng)今圣上?”
永清公主答道:“據(jù)說是一幫瓦剌人,這些人冒充僧人蟄伏于潭柘寺,當(dāng)皇上入寺拜佛時遭挾持,幸好有一位僧人身法高明,及時化解了危機(jī)?!?p> 太后道:“沒事就好,本宮這幾天總是心驚肉跳的,還恐南宮出事,原來是皇上被挾持了。那個僧人叫什么名字?”
永清公主答道:“此人法名圓真。”
“圓真,這名字倒是聽曹吉祥提起過?!碧笳f道,“此人現(xiàn)在可名動京城啊,有時間本宮倒是很想見一見這個僧人?!?p> 永清公主道:“此人現(xiàn)下就在京城,母后若想見他,倒也不難?!彼f這話的時候,臉上分明泛起了紅暈,心想太后若是召見他,自己也就有機(jī)會與他再會。
不過對于永清公主臉上的微妙表情,太后并未留意。
太后道:“現(xiàn)在不忙見他,先讓婉兒留意他一些便可。有件事本宮還是不得不啰嗦兩句,你都長這么大了,別再像個野孩子一樣滿大街跑,堂堂一個永清公主,不自重身份,像什么話?!?p> 永清公主低頭道:“孩兒知錯了,以后會收斂。”
太后道:“不是收斂,而是斷了這個念想,女兒家就該有女兒家的樣子,你離宮多年,切不可把外面的鄉(xiāng)俗野氣帶到宮里來。是時候找個人管管你了,你早已過了碧玉之年,必須得招個駙馬了?!?p> 永清公主怨嘆道:“母后,女兒不要招駙馬,只想終身服侍母后!”說著撲到太后懷里撒起嬌來。
太后撫著永清公主的發(fā)髻柔聲道:“真是個傻丫頭,自古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豈有為了伺候父母而不行婚配的?陳閣老有個外甥,本宮已經(jīng)見過了,此子品貌端正,乃駙馬的不二人選。改日本宮與皇上商量一下,早日把你的婚期定下來?!?p> 永清公主絕望地喚了一聲:“母后……!”竟撲簌撲簌地滴下眼淚來。
太后站起身來,說道:“本宮要走了,你好好準(zhǔn)備一下,別到時候成了婚還記不得自己的身份!”
永清公主伏倒在地,淚眼婆娑地看著太后在一眾太監(jiān)和宮女的簇?fù)硐聯(lián)P長而去。
太后回到慈寧宮,怏怏不樂地來回走動。
太監(jiān)曹吉祥應(yīng)召前來探尋太后。
見曹吉祥到來,太后停止了踱步,端坐于鳳椅之上,一臉慍怒,并不言語。
曹吉祥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問道:“太后召奴婢前來,所為何事?”
太后說道:“本宮問你,皇上遇刺一事你可知曉?”
曹吉祥道:“奴婢聽下人提及過,這不皇上還好端端地嘛,況且皇上似乎不愿張揚此事,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知曉。太后怎么關(guān)心起這事來了。”
太后道:“那個叫宏廣的和尚你可認(rèn)識?他在挾持皇上之前你可知悉他的計謀?”
曹吉祥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太后何出此言?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與這種叛逆之人往來呀!”
太后道:“本宮沒有看錯你,你若是與這類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往來,本宮他日又如何能仰仗于你?!?p> 太后的這句話曹吉祥一下子未能領(lǐng)會過來,然而分明感受到了一股肅殺之氣,曹吉祥冷汗直流,汗水幾乎浸透了衣襟。
曹吉祥小心翼翼地問道:“奴婢敢問太后,宏廣如今何在?是否已經(jīng)伏誅?”
太后冷冷道:“你既然未參與此事,何必掛念宏廣?你若果真參與了,就與本宮實話實說。”
曹吉祥像搗蒜一般磕頭道:“奴婢不敢隱瞞太后,皇上被挾持一案,奴婢確實不知情,然而奴婢卻指使人做了一件與潭柘寺有關(guān)聯(lián)的事,誰知后續(xù)還出了這些棘手之事?!?p> 太后怒道:“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本宮,快快說來,本宮或許能讓你死個痛快。”
曹吉祥痛哭流涕道:“奴婢真是該死,當(dāng)初陛下手執(zhí)慧能大師所抄《妙法蓮華經(jīng)》,不知存置于何處時,王文進(jìn)言將其贈與潭柘寺,此寺的方丈與王文乃故交,而王文又曾多次糟踐奴婢。奴婢心想,何不以此做一篇文章,構(gòu)陷王文與方丈宏遠(yuǎn)私通,意欲私吞《妙法蓮華經(jīng)》。奴婢便在寺里物色到一個僧人,此僧乃番邦人士,雖在寺中多年,卻無一絲佛心。奴婢許其高官厚祿,盜藏《法華經(jīng)》,以此栽贓宏遠(yuǎn),并搜羅宏遠(yuǎn)與王文私通的罪證。誰知這宏遠(yuǎn)是個軟骨頭,事情敗露的時候,宏遠(yuǎn)稍加審問,就交出了經(jīng)書。好在他寧死也不肯說出奴婢的名字。”
太后拂袖而起道:“看你干的好事,你可知他為何不敢供出你的名字?定是你打著本宮的旗號在外頭狐假虎威,可有此事?”
曹吉祥痛哭流涕道:“太后錯怪奴婢了,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說這樣的話,一條狗尚且回護(hù)自個兒主人,何況天后一直以來對奴才寵愛有加,奴婢豈是那種沒心沒肺之人?”
太后的眉頭稍有舒緩,說道:“既是如此,本宮念在你一向忠心耿耿的份上,尚且信你一次,倘若你膽敢再次不經(jīng)本宮知悉而善做主張,即便本宮饒過你,其他人豈會讓你活下去?”
曹吉祥不住地叩頭道:“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太后嘆了口氣道:“你以為王文是你能隨便網(wǎng)羅個罪名就能扳倒的?你可知王文何許人也?此人乃當(dāng)今皇上的寵臣,內(nèi)閣欽定人選,你一個四品太監(jiān),能斗得過他?曹吉祥,本宮真是看走了眼,事到如今,你居然還如此幼稚,非但不能替本宮分憂,還到處添亂。本宮多次告誡于你,人在低谷時要學(xué)會隱忍,學(xué)會尋找時機(jī),你倒好,別人權(quán)勢正盛的時候,偏要不知好歹碰上一碰,你這樣是會吃大虧的,到時若是馬失前蹄,便是本宮也救不了你?!?p> 曹吉祥像條狗一樣伏在地上,低聲道:“奴婢謹(jǐn)遵太后教誨。”
太后繼續(xù)訓(xùn)道:“你本以為可以利用那名蕃僧,卻不想人家反過來利用了你。你可知挾持皇上的團(tuán)伙中,此人便是發(fā)起者,正是他親手挾持了皇上。倘若他當(dāng)初供出了你,那你就是謀逆皇上的內(nèi)應(yīng),你縱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砍,你想想,淌入潭柘寺這潭渾水,豈不是弄巧成拙!”
曹吉祥嚇得大氣不敢出:“他……他竟然敢謀逆皇上!奴婢……奴婢被他反算計了!”曹吉祥想想都后怕,自己本想利用別人,卻差點落入了別人的圈套,成為他人的一顆棋子,他又怒又怕,又問道:“太后,這個蕃僧可有擒獲?”
太后道:“此人已當(dāng)場斃命,他若是沒有斃命,那么此時龍椅上豈會還有那位人人敬仰的皇帝?本宮問你,除了那名蕃僧,你可曾與他人接觸過,比如宏廣?”
曹吉祥道:“奴婢只與圓通接觸過,從未見過宏廣,這一點太后大可放心?!?p> 太后道:“你就不怕圓通將這一切告訴了宏廣?”
曹吉祥回道:“奴婢深知圓通的為人,此人斷不會出賣奴婢,就算他告訴了宏廣,宏廣亦不會隨便說出,他們既然敢謀刺皇上,必是圖謀已久,挾持皇上乃天大的事,因而在他們的眼中,奴婢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罷了。宏廣雖然一擊失手,而且身陷囹圄,然而漠北的瓦剌部豈會就此收手,他們定然會有新的謀逆計劃,蟄伏了幾十年的宏廣豈會善罷甘休,招出奴婢對他有什么好處,說不定他還想指望奴婢呢?”
太后怒道:“你還想趟這趟渾水嗎,居然還想與這種賊人交通,本宮看你是活膩了!”
曹吉祥忙磕頭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想說的是他不會供出奴婢來。如果太后不放心此人,奴婢便把他這樣?!闭f著做了個刀抹脖子的手勢。
太后道:“不用你費這個心,這種事自有人去做,何必污了自己的手,到時候洗不清。你也不必?fù)?dān)憂過甚,有人在前面蹚渾水的時候,看看熱鬧就行。這不,有人舉報范廣里通外敵,此時此刻,你只要不與范廣沾上邊就行?!?p> 曹吉祥喜道:“還真有這種事!真是老天開眼,奴婢平時可沒少受范廣的白眼,這家伙自視清高,全不把別人放在眼里,想不到也有今天?!?p> 太后責(zé)備道:“你又來了,心胸就不能放寬一些?成天以個人恩怨看待他人,如何謀事?有時候,你真應(yīng)該向朝中的有些大臣學(xué)學(xué)怎么做人,比如石亨石大人就很值得你去學(xué)習(xí)。”
曹吉祥道:“奴婢記住了。”
太后低聲說道:“你先退下吧,有事再召你來?!?p> 太后的心中,對于皇上遇襲一事既震驚又惱恨。驚的是這幫人膽大包天,竟敢行如此謀逆之事,惱的是這幫人太沒用,居然被一個小和尚反制。若是當(dāng)今皇上被挾持北上,自己的寶貝兒子朱祁鎮(zhèn)說不定就能復(fù)辟,這樣的機(jī)會可不會常有。
然太后畢竟還是太后,曹吉祥一走,她就恢復(fù)了太后的妝儀,喜怒不形于色。今日杭皇后要過來探視她,自己須得拿出后宮之主的威儀來,如今皇后的兒子朱見濟(jì)被冊立為東宮之主,杭皇后正值春風(fēng)得意之時,幾乎可與自己分庭抗禮,自身地位受到威脅,此乃孫太后另外一大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