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青空山的雨水明顯增多了一些。妖精們也不再如夏日那般鬧騰。
山頂?shù)膽焉湎拢呀浶逕挸扇诵蔚耐酶鐑和鴿M山桂花,心中五味陳雜。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沉悶咳嗽聲,兔哥兒連忙轉身,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道:“長老爺爺,您醒了?!?p> 懷桑樹慢慢地收回枝葉,整棵樹旁匯聚了星星點點的光芒,光芒聚攏,凝結了一個年邁老人的身形。
老人伸出手,輕輕地放在兔哥兒的肩上,用沉悶的聲音說:“從今以后,你的名字就叫澤西?!?p> 離青空山最近的人類城鎮(zhèn)叫南浦鎮(zhèn),因鎮(zhèn)中心有一座名叫南浦的橋得名。鎮(zhèn)外又有一座涼亭,名叫十里涼亭。
澤西從前也有過到人類城鎮(zhèn)的經歷,但以人類的形態(tài)出現(xiàn)還是第一次。
他好奇地在鬧市中閑逛,小販叫賣的聲音、行人還價的聲音、吵鬧聲、吶喊聲不絕于耳,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糖膏,花生酥和糖葫蘆的味道。
走了一會兒,澤西聞到了一股鮮花的清香。他四下一望,發(fā)現(xiàn)香味是從鮮花餅鋪里傳來的。
澤西好奇地走進,對老板說:“老板,拿兩個鮮花餅?!崩习蹇粗鴿晌鳎樞Φ溃骸皩Σ蛔“】凸?,今兒個小店里的原材料都沒了,剛剛賣出去最后一批,實在是沒存貨了?!?p> 澤西剛想回答,從身后突然穿來一個尖銳的聲音:“鮮花餅賣完了?”
老板忙不迭的行禮道:“哎呦,郡主,小店今天實在是沒存貨啦,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小人吧!”
澤西轉身,看見一個衣著華貴的少女站在身后,身邊還跟著兩對侍衛(wèi)。
少女挑著眉看著澤西說:“還不讓開?”澤西連忙閃身退到了旁邊,離開了店鋪,繼續(xù)朝前走。
身后少女的聲音沒有小下來,反而越來越大:“李貴!你是不是耍本郡主?本郡主還沒死呢,你就不把我當人看了是吧?”
李貴慌亂的聲音里全是驚慌:“郡主啊,小人真的不敢不把你當人看,只是天氣轉涼,原材料都稀缺啊……”
澤西漸漸走遠,也越來越聽不清身后的喧鬧。他加快了腳步,朝著目的地飛奔起來。
吉善堂是南浦鎮(zhèn)最大的醫(yī)館,也是澤西的目的地。
他推開木質大門,徑直像里間走去。店里的伙計們看到他,也不驚訝,只是對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澤西走進里間,只見對門的雕花木椅上坐了一個黑發(fā)青年,正在沏茶。
澤西恭敬地上前遞出一封信,然后退回到原地。
青年看過信件,擺了擺手,遞給他本醫(yī)書,然后示意澤西退下。澤西明白這是代表他可以留下來了。
此后,澤西便留在吉善堂,成了一名搗藥小童。黑發(fā)青年是這家醫(yī)館的掌柜,也是一名醫(yī)師,名叫天星。
又過了幾日,澤西像往常一樣在柜臺里搗藥,只聽門外一陣騷動,還有人不停的叫嚷著,朝一個方向奔去。
澤西心中好奇,恰好有人來買藥,澤西拿著藥方一邊抓藥一邊問:“剛剛街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怎么大家都往西邊跑?”
客人有些漫不經心地說:“嗨,也沒什么,就是郡主又病倒了,大家趕著去親王府送藥呢。”
澤西有點兒不解:“親王怎么會屈居于這等小鎮(zhèn)呢?”
客人看了他一眼:“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也難怪你不知道了,咱們這親王是因為得罪了當今圣上才被放逐到這兒來的,別看他是個王爺,本事可不小,才幾年功夫,就把我們這不毛之地治得井井有條,他對我們這些百姓也好,每年年末都要分發(fā)過年用的魚肉。只可惜親王子嗣單薄,只有一女,這小郡主還深染頑疾。我們這里的人感激親王的恩德,郡主病發(fā)就會送一些藥到王府去?!?p> 澤西抓好藥遞給客人,目送客人離開,道了聲慢走。
不一會兒,天星從里間出來,見柜臺里只有澤西一人,便說道:“收拾一下,等會兒跟我一起去親王府。”
澤西點頭,立刻開始準備藥箱。
過了一會兒,兩人在侍從的帶領下往西邊府邸走。路上,天星問侍從:“小郡主的病沒有好轉嗎?”
侍從嘆了口氣說:“時好時壞,沒有定數(shù)?!?p> 澤西聽著,腦海中出現(xiàn)了那日在街上碰到的刁蠻少女。那就是多病的郡主,澤西有點兒懷疑。畢竟在他看來小郡主似乎身體不錯,精神很好。
等到進了王府,天星熟門熟路地轉過幾個廂房,來到郡主的屋子。
澤西麻利地取出藥箱子里的物件遞給天星,自己站在一旁等候。
天星皺著眉,不停地往郡主手腕上的穴道上扎針。澤西偷偷的抬頭,只看到她模糊的側臉輪廓。
天星收起針,寫了藥方并說:“每日服一次,兩個月后若還沒好轉……恕我無力回天?!?p> 侍從道了謝,送他們出門。
回吉善堂的路上,天星饒有趣味地問澤西:“小徒弟,你信不信江湖卜卦?”
澤西疑惑地看著他說:“天星先生,我不是你的徒弟,只是藥堂打雜的,而且我不信江湖卜卦。”
天星哈哈一笑,一掌拍到了他的頭上說:“現(xiàn)在我收你為徒,不過分吧?還有以后別動不動板著臉,不好看。”
說著,天星哈哈地笑著,大步向前走去。澤西郁悶極了,只能加快腳步。
第二天,澤西一清早就守在天星門口等天星起床。等到天星打著哈欠出來,已經到了晌午。
澤西一下子跪下磕了個頭說:“師父!”天星嚇了一跳,一看是澤西,便有些生氣地說:“你這孩子真實誠,嚇到為師了。”
澤西看著天星,眼睛里全是真誠。天星轉過臉暗罵一聲,繼而又端起一本正經的笑臉地扶起澤西說:“乖徒兒快起來,為師這就教你天罡道法?!?p> 澤西“刷”地一下抽回手,一臉驚恐地說:“師父!我要學濟世救人的醫(yī)術,不學江湖術士的騙術!”
天星打了個哈哈說:“我昨日又沒說我要教你醫(yī)術。”
澤西:“那我就不學。”
天星瞄了他一眼,看他一臉沮喪,看上去像是被情郎拋棄一般。不禁心中好笑,便說:“那你幫我去采一回草藥,我就教你。就采……蘭草吧?!?p> 澤西看了他一眼,轉身背著藥筐出門了。
蘭草,生于山谷間,有解熱清暑、化濕健胃、止嘔的功效。要想采蘭草,那就要回青空山一趟了。
出鎮(zhèn)子之后澤西便不再遮掩,動用法力,不久就到了青空山腳。在山中生活了幾百年,他很清楚蘭花生在在什么地方。到了山谷,瀑布旁果然有大片蘭草??闪钏麤]想到的是,河邊的大石頭上居然坐著一個人。
澤西沒在意,以為是山中哪位故友得道,便化了部分原身,露出一對長耳朵和一團短小的尾巴走上前去。
他嫻熟地打招呼說:“蘭草兄也得道了嗎?小弟我正想采些蘭草入藥,不知兄臺可否應允了在下?”
那背影轉過了身,等澤西看清楚那人的臉,見了鬼一樣地叫出聲:“郡郡郡郡郡郡主!”
昨日病入膏肓的郡主殿下,現(xiàn)在正坐在河邊的大石頭上,一邊啃著鮮花餅,一邊饒有趣味地看著澤西的耳朵。
澤西手忙腳亂地收了法術,手忙腳亂的胡亂采了幾株蘭花,然后考慮該怎么用法術消去她的記憶。
少女從石頭上跳下來,滿不在乎地說:“喂,妖怪,別想著消除本郡主的記憶,你這幾百年的修為,打不過我的?!?p> 心思一眼被看穿,澤西有些不知所措。
少女吃完了鮮花餅,看著他說:“你就是上次在集市里攔了我的路的那個小子吧?”
——對,昨天還去給你看過診。
“你怎么會到青空山來?認祖歸宗嗎?”
——姑奶奶我也想問你怎么會到這里來??!
“你看上去蠻好欺負的,為啥你能修煉成人呢?沒被吃掉啊。”
——你看上去蠻正常的,為啥你年紀輕輕就病入膏肓呢?沒道理??!
少女見澤西一直不說話,以為他自尊受挫,便從懷中掏出鮮花餅遞過去說:“我叫林悅,你呢?”
澤西接過鮮花餅,輕聲說:“澤西。我叫澤西?!?p> 林悅點頭,說道:“剛好,帶我回鎮(zhèn)子上吧,越快越好,我迷路了?!?p> 澤西:“那個……郡主啊,您不是生病了嗎?”
林悅不屑地說:“我好了,不行嗎?快用你的法術,回去晚了你信不信我揍你?”說著還揚了揚拳頭。
澤西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能認命地將林悅捎上,一起回了南浦鎮(zhèn)。
到了鎮(zhèn)外,澤西停在了十送涼亭,對林悅說:“在鎮(zhèn)子里就不能用法術了,你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林悅看著四下看了看,外面烈日炎炎,這涼亭里倒是清爽怡人。
她問澤西道:“你知道南浦鎮(zhèn)的由來嗎?”
澤西有些吃驚地說:“不是因為鎮(zhèn)子里有座南浦橋嗎?”
南浦南浦,送的是離人啊。
林悅看著快要落山的太陽,輕輕地唱道:“風悲畫角,聽單于、三弄落譙門。投宿骎骎征騎,飛雪滿孤村。酒市漸閑燈火,正敲窗、亂葉舞紛紛。送數(shù)聲驚雁,下離煙水,嘹唳度寒云。好在半朧溪月,到如今、無處不銷魂。故國梅花歸夢,愁損綠羅裙。為問暗香閑艷,也相思、萬點付啼痕。算翠屏應是,兩眉馀恨倚黃昏。”
澤西有些錯愕,他站在原地,不知說什么才好。
林悅轉過頭,將腰間的玉笛遞給澤西說:“這個請你幫我保管幾日,以后我會找你來取。小妖怪,今天謝謝你送我回來?!?p> 話畢,林悅便極快地向前飛奔離去。
澤西收好玉笛回到藥鋪,天星站在門口等他。
他一看見澤西便滿臉痞笑著追問:“采到蘭草了么?”
澤西將藥籃遞過去認真地說:“采到了,師父,現(xiàn)在能教我醫(yī)術嗎?”
天星接過藥籃,帶著澤西進了里屋。
里間燃著香,澤西聞到了一股清甜的味道。天星背著手問他:“告訴我,為什么想學醫(yī)術?”
“濟世救人,人之所想?!?p> “那為何不學天罡道法?只是因為覺得那是騙人的把戲?”
澤西有些呼吸困難,他總不可能說用法力測算比占卜準多了吧。
天星沒有強求,只是從多寶閣上取下一個木盒交給澤西,并說道:“今日你與郡主在一起的事,莫要與別人提起?!?p> 澤西錯愕地看著天星,問道:“師父……你怎么知道?”
天星微微一笑,打開盒子說:“這是之前我替郡主治病時郡主交給我的,她叫我留給你。澤西,你是妖怪的事并不是只有她知道。我且問你,當年你在青空山修煉時是否欠過人情?”
澤西抬起頭,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眼睛里交織著茫然和恐慌的情緒。對上天星那對黝黑的雙眸,澤西只覺得有些暈眩。
木盒里有一幅畫。畫上是青空山,山頂?shù)膽焉湎拢幸粋€偏偏起舞的少女,她的腳邊正是一只白兔。
可奇怪的是,澤西看不見少女的臉。
天星說:“這世間因果循環(huán),皆有定數(shù),你欠了她的情,如今,到了該還的時候了?!?p> 澤西的眼前突然閃過許多畫面,塵封了許久的記憶,就此打開。
很久以前,他還是兔子的時候便整日跟著桂花妖精木夕廝混。木夕玩心大,修煉成人之后便松懈了修煉。
可他不同,白日陪木夕玩鬧,夜晚就鼓足了勁地修煉,想早日修煉成人。他不像木夕那樣有天賦,只能靠勤奮來補??墒羌词谷绱?,他的法力還是無法精進半分。
后來,木夕愛上了一個人類少年,他阻止過,木夕置若罔聞。
再然后,就是木夕與那個人成親。那時候他遭遇了瓶頸期,他再怎么努力,再也無法向前一步。
他幾乎以為自己一輩子只能是一只兔子了。
那天,青空山來了一個仙女。她叫月織,是天庭的使者,來妖界儀和。天族與妖族對立了幾百萬年,近千年來才偃旗息鼓,這次月織帶來了天族的供奉,代表天族的心意。
妖族也沒有怠慢,拿出了妖族的至寶定元珠回贈。
定元珠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普通的小妖根本沒法接觸到。因為它有一個逆天的功能,就是能改變妖怪的體質,使修行一日千里。
雖然定元珠并不罕見,但幾萬年來,這種石礦一直掌握在王室手里。
月織帶著定元珠回天族的時候路過青空山,在這里休息了片刻。
青空山的妖怪們大多有些害怕這個看起來兇巴巴的仙女,唯有兔哥兒借著膽子奉長老之命給月織送了幾筐野果子。
月織不拘言笑,總是冷著臉,嚇得兔哥兒使出了一萬分力氣跑過去又跑回來。
月織看著那幾筐野果犯了難,道:“這么多果子,叫我怎么吃得完?”
兔哥兒躲在樹后怯怯地露出腦袋來看她,月織想:兔子果然膽子小。
再后來,月織在天族的府邸不小心被天帝的小公主砸了,月織得了天帝的旨意,在青空山又住了幾十年。
相處的時間長了,小妖怪們發(fā)現(xiàn)月織雖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心腸很好,她會用法術使受傷的動物們復原,還會做很好吃的鮮花餅分給大家。
兔哥兒也不像從前那樣怕她了,木夕成了仙之后,兔哥兒便把月織當成了最好的朋友。
月織總會問他一些關于妖怪的問題,比如上次她治好了一只鹿,為什么一旁的虎妖委屈地滿地打滾;為什么蘭花妖怪總是不愿意和她一起喝酒,不愿意裝飾她的新屋子;為什么她第一次來的時候妖怪們都不愿意理她。
兔哥兒聽著她說話,然后一句一句地回答,他覺得那是他這么久以來最快樂的時光。
那時候兔哥兒還會時不時地到凡間去看書生,有了月織幫忙,書生的氣運出奇地好。
七十年后,月織該回天族復命了。
那天晚上,眾妖為月織踐行。觥籌交錯之間,月織被妖界的桂花酒灌得一塌糊涂。
兔哥兒送她回去休息,他幻化成鹿,馱著月織走到山頂。
月光下,懷桑樹搖動著枝干,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音。不知那里的螢火蟲,也一點一點地飄飛出來。
兔哥兒恢復了原身,靠近月織的臉。她睡著時臉上還有未消散的紅暈,兔哥兒覺得心跳有些加速。
他有點兒明白了木夕當年的感覺了。
等到月織醒過來,已經是半夜。
月織望著月亮,說:“我不想回天上?!?p> 兔哥兒嚇了一跳。
月織說:“我不是神仙,我本來是月亮上的一顆萬年不化的石頭,月神大人把我雕刻成他心愛之人的模樣,還讓我有了意識,變成了一個假神仙。”
兔哥兒跳到她手邊,用頭蹭了蹭她的手腕。
她的手好冷啊,真的像石頭一樣。月織幫他順著毛,失落地說:“我一出世就頂替了別人的臉,承載著月神的希望,按他的要求,順著他心愛的女子的模樣走完這一生,片刻都沒有為自己活過?!?p> 兔哥兒看著她的臉,說道:“他給你成為神仙的機會,這么多年你按照他的意愿過活,也算是還了他的人情。月織,你可以做一回你自己。”
月織抱起兔哥兒,笑著說:“謝謝你,在青空山的這段日子,我很開心。小兔子,你有沒有什么特別想做的事啊?”
兔哥兒安靜地趴在月織懷里,聞著桂花與月織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香氣說:“沒有,但是愿望倒是有,像我這種小妖怪,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變成人,最好像木夕那樣得道成仙。”
月織被他逗笑了,說道:“當神仙有什么好的,還有天帝管著,每天做這做那,一點兒也不自由。你那個叫木夕的朋友真可憐,好好的自在妖怪不做,偏要上天過苦日子。”
兔哥兒耷拉著腦袋,也不和她爭辯,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月織又說:“要我看啊,當個人最好,凡間的大好風光是看不完的,不比天上的風景,一點兒感情都沒有……”
兔哥兒靜靜地聽著月織喋喋不休,在他記憶里,月織從來沒說過這么多話。也許是趁著酒勁,也許是被這夜色觸動。
兔哥兒在月織悅耳的聲音中恍惚睡去,等他醒來,月織已經走了。
他回想起昨天晚上的對話,只覺得心中一陣苦悶。
自此之后,他修煉似乎有如神助,過不了多久,便修成了人形。
當青空山滿山的桂花開遍的時候,他又想到了月織。
既然,月織沒有做過她自己,亦沒有體會過人間百態(tài),那么他就走遍山河,替她看過這世間美好。
結束了回憶,澤西回過神來,看著天星手里的畫,心里苦澀非常。那些在夜里朦朧而又強烈的心意,終究沒機會對她說出口。
天星看著他的樣子有些愧疚,他又抬起手揉了揉澤西的頭說:“澤西,雖然我知道不應該告訴你,但是你必須知道的是,月織仙子已經不再是神仙了?!?p> 澤西懵懵懂懂地看著天星,似乎有些不懂他的意思。天星嘆了口氣說:“回天庭后,月織交不出定元珠,被天帝責罰,剔去仙骨,在人間世世輪回,嘗盡生老病死之苦。——而且,天帝沒有剝奪她的記憶,她記得在她身上發(fā)生的一切,眼睜睜地看著愛自己的人一個個離世,自己再步入下一世輪回?!?p> 澤西的瞳孔猛地收縮,失聲地道:“怎么會!怎么會這樣的?她不是月神大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嗎?為什么月神大人不救她?”
天星冷著臉望著天說:“月織只是一塊石頭而已,月亮宮里的石頭還少嗎?月神大人隨時都可以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的月織,誰會管一個石頭雕像的死活?石頭本就沒有心不是嗎?更何況,月神大人知道,月織把妖族至寶定元珠給了你,他這個人,眼里容不下這樣的背叛。”
澤西眼睛發(fā)紅,憤怒、悲傷、后悔、心疼等等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他的耳朵又一次冒了出來。這幅人形,是月織拿命換給他。
他癱坐在地上,用手撫摸著懷中的石頭小人,那是月織的模樣,是他離開青空山時帶走的唯一的東西。
他喃喃道:“月織才不是沒有心呢,月織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子,她會給虎妖找野果子吃,還會為蘭花妖怪去討梅姐姐的花酒,她還跟我說……她想當個人……”
說著說著,他就哽咽地說不出來話。
天星扶起他說:“現(xiàn)在還不晚,澤西,你聽我說,這一世的月織,就是郡主殿下。今天是立秋,月織馬上要進入下一個輪回了,你現(xiàn)在去十里涼亭,還能見到她?!?p> 澤西驚訝地看著天星,來不及說什么,立刻起身往外跑。
他捏著笛子和石頭小像,顧不得還在鎮(zhèn)子上便立刻使用法力,他只想快點見到她。
等到他急匆匆地感到,太陽已經完全落山,月亮開始散發(fā)它清冷的光芒。
林悅看著他,溫柔地笑著說:“你來啦?!?p> 澤西知道,在天上一貫清冷不拘言笑的月織仙子,把這一生所有的笑容都留給了青空山的那個小兔子。
這份情誼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也許是七十年里某一日的陪伴,也許是她們共同走過了彼此最珍視的歲月。
澤西走進,忍著不讓自己的聲音有一絲顫抖:“天星說你要走了。我想來送送你。”
林悅的表情有些迷茫,但聲音還是很歡快:“嗯,我要走了,該把這個小郡主的身體還回去了。借她的身體是為了見你一面。下次輪回,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澤西攥緊了手里的石像說:“不管你在哪兒,我總會找到你的?!?p> 林悅踮起腳尖摸了摸澤西的頭說:“小兔子,你長高了?!?p> 澤西捏住她的手說:“嗯,沒見你的這些日子,不僅身高,我的法力也增長了不少,不拍再被大妖怪吃掉了……”
月亮越來越亮,林悅的身上冒出一股青煙,她很快暈了過去。
澤西連忙扶住她,對著那一縷青煙喊道:“月織,我一定會找到你的……我喜歡你??!”
青煙慢慢地靠近澤西,在他身邊散開,鉆進玉笛里,發(fā)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澤西知道,那是月織在說,我也喜歡你。
吉善堂最近換了一塊新的金色牌匾,是王府賜的,因為天星治好了郡主的病。
不過,換匾那天,天星卻不在。
吉善堂掌柜換成了天星的大弟子,他說天星游歷四方去了,大概不會回來。
王府宴請全鎮(zhèn)的那天,天星和澤西在鎮(zhèn)外的十里涼亭里喝了一壺酒。
送走月織之后,澤西決定去游歷三川五岳,直到找到月織為止。他去向天星告別的時候,天星死活不同意。
天星說澤西是他的關門弟子,不管怎么說也要把一身卜卦的本事傳給他。
于是,兩人決定一同上路。
喝完酒,澤西扛起喝得爛醉的天星,離開了南浦鎮(zhèn),向南走去。
天星迷迷糊糊地被澤西背在背上,問道:“小徒兒,我們上哪兒去?”
澤西咬著牙說:“去哪兒都行,只是你醒了能不能自己走?師父,你好重??!”
天星沒有理會,而是打起了鼾聲。
路還很長,只要一直走,總能找到家。只要一直找,總會找到想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