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言望向喧嘩熱鬧的陽城,神色怔然,隱隱露出一絲孤寂和傷感。
烏云密布,天空下起雨霏,女孩兒駐足樹下不知進退,伸手遮住頭頂,一道陰影蓋住了滂沱雨勢,她仰頭對上影子的主人。
柳承言淺笑著,仿若像冬日暖陽,傘又往身后挪了幾分,足以容納她瘦小的身軀。
“去亭子里避雨?”他低頭詢問,聲音似有似無,清麗簡明。
柳承言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為她撐傘,或許是好奇、又或許是大發(fā)慈悲?誰又能說得清楚。
雨勢變幻莫測,進入涼亭,便沒了先前的滂沱雨勢,女孩兒拘謹?shù)恼驹谏砗?,他先開了口:“這么大的雨,為什么不進來?”
她似乎有些靦腆,覺得不好意思,只是搖頭。
柳承言轉身將傘放在石凳上,倒了杯茶。
他真的很漂亮,比爹爹還要漂亮,柳承言抬首,見她還是沒有說話,忽然淺笑道“我很嚇人嗎?為什么每次我來這里你都躲在梨樹下,不肯進來?”
女孩兒沉默半響,心里捋出千萬種說辭,到最后只是輕輕搖頭。
他偏著頭有些惱意,出口之言也變得有些刻薄:“你怎么不說話?難不成你不會說?”
女孩兒一愣,隨即呆呆點頭。
柳承言沒想道真是個啞巴,原本唇角強扯的微笑,變得很淡,竟然帶了些歉意:“我只是玩笑,并非故意,不知你...”
女孩兒很溫柔,連忙擺手表示無事,柳承言覺得跟她說話很愜意,他試探了很多次,她是不是真啞巴,可她一直沒有發(fā)聲。
他很久沒有說過這么多話,問起女孩兒叫什么名字,她愣了一會兒,纖細的手指著梨樹。
這么草率的名字?他掩面笑了起來“這么奇怪的名字?你叫梨樹還是梨花?”
女孩兒很聰明,用手蘸了些雨水在石凳上寫下兩字。
他呆住片刻,眼神充滿懷疑:“梨子?這是你的名字?”
女孩兒連忙點頭,他打量了一會兒,似有不信“你是給人家家里當丫鬟的?”
女孩兒低頭掃了眼衣服,搖了搖頭補寫一句:“我是給府中陪讀的,父親是大戶人家的管家。”
他或許又覺著不是大的問題,便轉了話鋒,絮絮叨叨的說些什么,不時也會問她一兩個問題。
梨子很溫和,搖頭點頭就算是回應了。
他像是有說不完的話,或許是因她是個啞巴,也不用擔心有人亂嚼舌根。
小光頭師弟站在院子外大聲吼道“師兄,視親結束了…”
柳承言停了說話,斂起溫柔笑意,變得如往日一般十分疏離。
他沒再與梨子說話,徑直拿了傘隨小光頭離開,背影漸行漸遠,將出梨林突然停住,回身淺笑道:“下次視親我還會來,你就在亭子里等我?!?p> 梨子還沒來得及回應,柳承言轉過身去,不察嘴角早已噙著一絲淺笑:其實自己也是渴望有人能夠來看自己的吧。
視親的日子似乎沒有那么難受,他與梨子越來越熟。
常庭幼時受母親照拂,自從元慧遠去,他也會時常來看他。
梨子性子十分怯懦,是個很重情…卻又很薄情的人。
她對情感十分敏銳,常庭見過她幾次,她對每個愿意和她做朋友的人都友好,常庭當然也不例外。
甚至會把屬于柳承言的桂花糖分給常庭,這讓柳承言很不舒服,他命令常庭不許給她好臉色。
果然,從第一次常庭吼過她,她雖也會笑臉相迎,但更多的是敬而遠之,有意無意透出疏離之感。
摸準她的性情,柳承言在她面前,總是刻意壓抑自己的怒火,久而久之,他也不那么愛發(fā)火了。
彼時柳承言已經十六歲,他開始為自己返回陽城謀劃,劍術也練得越來越狠,時?;⒖诒荒コ鲅荩萦帜テ?,卻還是接著練。
梨子會很責怪的看著他,又小心翼翼替他包扎。
她就像是母親遺留在人間的一抹春色,他能從舉手投足間,感受滿滿的關心以及小女孩兒不經流露出的愛意。
柳承言會在視親的日子里拼命練劍,弄出傷口也不包扎,他喜歡看她焦急又關心的神情。
可時間久了傷口結痂起了厚繭,不那么容易受傷,他的劍術更是越來越好,常庭也按著吩咐,打點好了很多地方。
大半年的光陰飛逝而過,梨子轉眼快滿將笄之年,再等一年就可以定親了。
柳承言不懂這算不算喜歡,只是他很愿意在她身上花些小心思,他會不喜歡她的目光停在別人身上。
他計劃好替她贖身,卻連她究竟是哪個府里的丫鬟都不知道,所以常庭來看他的時候,柳承言讓他悄悄調查,等他下山就替梨子贖身,給她個驚喜。
常庭花了很大力氣四處打探,卻并沒有哪家有個蒙面的啞巴丫鬟,也沒有哪個府中的奴婢叫梨子。
整個陽城,蒙著面紗的….只有左相府的千金……
柳承言揮劍砍在石柱上,騙他?凌亂的劍痕遍布石柱,被砍得不成樣子。
梨子看著這些石痕,沾水寫道:“你最近在這里練劍了?石柱上全是劍痕”
柳承言壓住火氣,冷笑道:“梨子,你是什么時候啞的?”
梨子顯然沒料到他會這么問自己,她想了一會兒在石桌上寫下:“我從出生就不會說話?!?p> 一柄長劍‘?!逶谑笥覔u晃,梨子嚇了一跳。
柳承言抬起雙眸,柔情似水道:“不會說話也挺好,我很喜歡你這個樣子?!?p> 耳根開始泛紅,沿著后頸攀至整張臉頰,她羞怯著拂了拂身子,寫下一行字“這幾日視親我就不來了,小姐的師兄這幾日要下山,我得陪在小姐身側,這幾日你練劍也要有個度,愛惜著自己身子。”
嬌俏的身影往林外走去,柳承言此時的眼神,早已卷起千層巨浪,只是憑著毅力生生壓下,緊閉雙眼。
柳承言聽聞父親大人,想要滅了左相府,卻一直不得其法。
梨子不就是左相府的小姐嗎?柳承言覺得這是個機會,多年來深扎心底的仇恨,漸漸萌發(fā)成芽,只要能幫上那個所謂的父親,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回到陽城。
柳承言卻猶豫了,若按照原本的計劃,最多就是再耗些時日。
他想起那個稚嫩的笑容與關心,打消了那個念頭……
可這一切冥冥之中,似乎早有注定。
常庭的消息,給了柳承言沉重一擊,她名喚濟月,是左相府的千金不假,可她更是成駿王府指腹為婚的世子妃?。。?!也就是他的師兄程凌!
他忽然記起那日她走前寫的話,師兄下山……他獰笑道:“騙我?”
常庭很久沒有看到公子露出這樣的表情,不禁有些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