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這天剛好春分,院子里微風和煦,鳥雀也多了起來,三五聚在枝頭低低鳴叫。
天色已然大亮,裴文熙醒來的時候,陽光正好掠過榻沿灑在臉上,她抬手擋了擋還是從指縫中滲入眼眸,別過頭,外間的椅子上空空如也,侍女站成一排,手里端著各色配飾,像是在等她睡醒。
雙腿剛剛下榻,簾紗就被人掀起,一眾侍女迎了上來,半蹲著身子,整齊出聲:“姑娘大喜,奴婢們給姑娘賀喜…”
裴文熙雖然納過妾,但也都扮的男角,自然掠過了這些細節(jié),不曾想還有道喜一說,什么都沒準備,四下掃視一圈,也沒什么可以打賞的,如何是好。
沐鳶行事妥帖,倒是將這些事情一應安排妥當,揮了揮手,身旁站著的侍女端著紅布小盤走上前來,揭開之后是一整盤微微鼓起的福袋,分發(fā)與眾人:“這是姑娘賞的?!?p> 侍女們領了福袋,面上也多有欣喜之色連連道謝,裴文熙這才松了口氣,虧得沐鳶在這里,不然今日可要拂了東旭的面子。
沐鳶簡單服侍她梳洗一番,對著門外拍了拍手,另有幾人端著膳食進來,放在桌上,裴文熙端起漱口的清水,疑惑看向沐鳶,不是說成婚當日新娘不能吃飯嗎,眼下又是什么情況?
隔熱布巾墊在手中,沐鳶打開封好的砂蓋,藥膳清粥香氣撲面而來,她盛了一碗放在桌前,又將蓋子細心合上:“這是谷主早起熬煮的藥膳,谷主說今日諸多勞累,姑娘需得用些膳食,晚間才有力氣…”
‘噗…’剛剛?cè)肟诘乃疀]有預兆噴了出來,一旁的侍女都羞紅了脖子,連帶著裴文熙都被嗆得臉色通紅。
沐鳶遞過青絲繡帕,沉穩(wěn)的將剩下半句說了出來:“晚間才有力氣拜堂…”
拜堂…心驀然跳了跳,這沐鳶說話簡直比年過花甲的老人,還能折騰,偏生她又是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樣,任誰看來,倒像是裴文熙思想齷齪了些,她只能轉(zhuǎn)開話題:“東旭現(xiàn)下在做什么?”
清粥舀起還有騰騰熱氣,幾片淡粉色花瓣浮在面上,已經(jīng)沒了桃花芳香。
沐鳶眉宇間忽生羨慕神情,繼而平順恭謹?shù)溃骸肮戎鞒龉热√┌灿衽迫チ?,谷主說姑娘不必掛念他,晚些時候就能見到了。”
聽花燭說,這泰安玉牌從他們?nèi)胱显崎g起,就被裝入錦盒,埋在圣郊月老廟前的香灰池底下,受紫云間弟子香火供奉,積攢福氣,待成親之時取出,贈于正妻,愿其平安康樂得享一生。
裴文熙當時聽得似懂非懂,如今想來,應當是成親的一種儀式。
用完早膳,侍女將殘羹剩菜盡數(shù)撤下,裴文熙換上鮮紅嫁衣,火鶴花沿著錦緞仿佛要奪袖而出,她被按坐在銅鏡之前,如同木偶般任人擺弄,另有幾人打理鳳冠、首飾。
沐鳶站在一旁綽約多姿,體態(tài)輕巧柔美,纖纖玉手沾了珍珠粉用指尖輕輕一碰,抖落厚重粉末,只余下薄薄一層敷在面上,均勻推開。
這還是裴文熙第一次化妝,她好奇的盯著銅鏡,膚色白了一圈,連帶著耳畔后的紫藤也被掩去一些痕跡,她伸手摸了摸,感嘆道:“好滑…”
“姑娘別動,不然這妝花了,等會兒可要補一次”沐鳶淡然淺笑,將臉上的手按下。
還要補一次?平日里她雖沒化過妝,也見過阿召的架勢,這一坐最少也要半個時辰,再來一次?那可不行,于是坐姿更加規(guī)矩。
沐鳶拿起影紅印花瓷盒,指尖沾上一星半點胭脂在掌中暈開,淺淺施朱粉以兩頰,另擇指腹點些許半邊嬌口脂擦過唇畔,又以胭脂外涂掩其病態(tài)。
再望銅鏡時,已然多出幾分血色,甚至可以說得上嬌嫩,幾乎蓋住了她久經(jīng)沙場的英氣,這手法簡直讓裴文熙刮目相看。
染上胭脂的手于水中洗凈,白色布巾吸去水漬,留下點點殷紅,繼而沐鳶手執(zhí)螺黛,輕描充盈眉梢,粉白黛黑,施芳澤只,使之細長秀美,妝若柳姿輕靈不失大氣。
沐鳶傾斜著半個身子,幾乎擋住了整個銅鏡,裴文熙索性將眼睛閉上,這不閉還好,一閉心就砰砰亂跳,無法安歇。隱約感覺指節(jié)在兩頰游走,形如月牙,分妝間淺靨,繞臉傅斜紅,所選色澤雖亮卻不艷,妝容又多幾分嫵媚嬌俏之感。
沐鶯吩咐侍女道:“花鈿...“
桃花形狀的金箔花鈿貼在額間,花瓣分明細致,仿佛將三月春色都印在眉宇,滿頭青絲挽成發(fā)髻。
裴文熙明顯感到頭忽然一重,綴入珠玉的鳳冠落于頭頂,邊緣珠簾垂下涼了臉頰,沐鶯貼著耳畔低語道:“谷主說,姑娘今日是濟月,不是裴文熙…“
她緩緩睜開雙眼,正對著銅鏡,里面的女子面容效好,淡淡憂傷如同盛開的芙蓉,云髻端莊,大紅喜服襯著雪白的香腮,她笑了笑,眼尾隨之彎起,不知怎么水霧模糊了眼眶。
“大喜的日子,姑娘若是哭了,可不吉利?!便屮S從容說著,聲音不急不緩,出口之言極為理性。..
櫻唇輕啟,她笑意更濃,喃喃念到:“濟月…“
大堂處掛上了紅色錦緞絲帶,地上鋪著一層紅毯,旁邊另有樂人數(shù)名,已是一片喜色,前來觀禮大都為紫云間前輩、長老、以及優(yōu)秀的后生,除此之外都被谷主婉言謝絕。.
周長老望著烏泱決的人群,緊皺著眉頭將花燭喚了過來:“現(xiàn)下已經(jīng)響午,谷主去取泰安玉牌為何還未回來?“。
為了避諱正主,花燭今日特地換了件暗紫色長袍,雙手交叉橫在胸前,敷衍道“現(xiàn)在知道擔心了?晨起我說要去的時候,怎的你就不讓?”
周長老怒目而望,側(cè)身就朝著他后腦勺狠狠賞了一巴掌:“你身為典婚人,怎么可以一同前去?!?p> 幾位前輩看了過來,說話間都已經(jīng)帶了些笑話的意味,花燭捂著腦袋,覺得失了面子正要發(fā)怒。
“不好了,長老不好了…”一奴仆渾身血污狼狽大喊,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待周長老看清此人,一顆心豁然下沉,他不是跟著蘇東旭前往月老祠的隨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