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出門不以十里遙
面目依稀可以辨認(rèn)出相貌,刀劈劍刻印在臉上,數(shù)十條疤痕將面容襯托得有些猙獰,長袖冬衣微微泛黃,粗麻手套將手指與刺骨寒風(fēng)隔絕開來。
到了近前,他看到秋菱還愣了一下,沒想到有女子在,用手將圍脖往上拉了下,遮住大半張臉,問道。
“先生可要上車,依你們的腳程,走不過這十幾里地,這天就剛好黑了?!?p> 宋問搭好劍器,拱手謝道:“多謝老丈,未曾想我?guī)熗蕉擞写诉\道,何其幸也。”
那老漢被他的語氣逗笑了,悶在圍脖里發(fā)出沉悶的笑聲:“哈哈!先生真是有趣。”
宋問招呼秋菱上車,那厚重的門簾一掀,兩人就躲進(jìn)了車內(nèi),呼呼寒風(fēng)被遮擋在了外面,秋菱將劍匣解開,放在腳底下的凹槽處,解下了早就沾滿塵土的披風(fēng),疊好放在膝蓋之上。
老漢掀開簾子見他們坐下了,就招呼一聲:“二位坐好,這就動身了?!?p> 說完就將馬鞭一抽,“啪”一聲在半空中炸響,左手控韁放松轡頭,那匹駑馬就跑了起來,緊貼著路邊,帶起滾滾煙塵。
“菱兒你先拿著《道者三問》研讀,這可是為師好不容易得來的,正好補全知識?!?p> 宋問將那卷玉簡從寒玉尺中取出,交到秋菱手上,披風(fēng)也不解,就挎著劍器掀開簾子,貓著身子走了挪步出去。
那老漢見他又出來,輕拉韁繩將車速放緩,高聲喊道:“先生怎地又出來了?這里風(fēng)大,染上傷寒,可就難辦了!”
“沒事!”宋問掀開披風(fēng),把劍坐在左側(cè),雙腳空懸在外,說道,“老丈不也一樣嗎,再說您看我像是迎風(fēng)就倒的人嗎?”
“說的也是,我見先生儒巾長衫,只有那披風(fēng)避寒,也是自愧不如啊?!崩蠞h將目光一瞥,看向露出的白玉劍柄,又是說道,“先生這是要去云游?往北走可不是個好選擇,況且先生還帶著女娃,還是來年開春再走吧!”
宋問疑聲問道:“卻是為何?”
“今年又要跟北面的隨國打仗了,兵馬調(diào)度,地方州府難免有些許摩擦?。 ?p> 慶平元年,為“賀”乾清皇帝登基,隨國兵馬南下,兵陳北云關(guān),雙方打了將近一年,直至趙國內(nèi)部動亂稍平,才緩緩?fù)吮?,沒想到今年又來了,時隔不到三年,再起兵戈。
看來妖魔不出,帶來的可不僅僅是喘息之機,還有世俗之間的恩怨糾葛。
宋問一時有些沉默,他對此事無能為力,各派要想插手也早就動手了,各方勢力都知道天道意志之堅,也許有朝一日六洲歸并,才有可能停下戰(zhàn)火。
秋菱在馬車?yán)锏皖^讀愚人之經(jīng),不曾看得窗外雨雪飄揚,分灑落地,暮色下的白點極其顯眼,在窗邊一閃而逝,今年的第一場雪就悄悄落下,蓋住了遠(yuǎn)方的車轍,本來揚起的黃塵都匍匐在地。
幸好這駑馬正值壯年,在雪花未鋪滿路面時,已經(jīng)到了這位劉老漢的家里,這村子名喚劉家莊,顧名思義,劉姓作為此莊的主流。
無人來接劉進(jìn),他獨自一人來回縣城跑車馬,賺點酒錢,興許孤老一生,又或許村中族長看他可憐,在本姓之中為他尋得遺孤過嗣也不一定,這也不難。
在那小小的院子里,他將馬車卸下,牽馬進(jìn)棚子里喂好草料,將宋問師徒帶到主屋里安置好,就匆匆出去了,好不容易來客人,他也沒有功夫去招待,不處理好馬車和清洗駑馬,明日出門可不好攬生意。
宋問趁他出去,將嶄新的披風(fēng)重新交給秋菱,進(jìn)到屋內(nèi),簡陋的草席兩三張,宋問拿過來鋪好,招呼徒弟坐下。
秋菱干脆將披風(fēng)疊好放在劍匣之上,用那本經(jīng)書壓好,拿起青竹把玩著,目光不離在外忙碌的劉進(jìn),見他許久未進(jìn)來,才將目光看向自家?guī)煾?,輕聲問道。
“師尊,為何不去幫他?”
宋問也不解釋,笑著說道:“菱兒且看好了?!?p> 他起身步出屋外,劉老漢來回兩側(cè)草屋,忙得不可開交,見宋問走出來,還以為他要討些吃食,頭也不抬地說道。
“請先生稍坐,待我收拾停當(dāng)?!?p> “宋問腹中還未感到饑餓,只是想看老丈有什么要幫忙的地方,我也好盡綿薄之力。”
“哎呦,我知先生你有武藝在身,可這等事還得老漢親自料理,不是瞧不起您,每日都是我一日打理,要不這身老骨頭可就散架了,我就是閑不下來。”
劉進(jìn)又將宋問推回了屋內(nèi),順便詢問秋菱可要熱湯,雖然看她面色紅潤的樣子,不像是被寒意侵入的狀態(tài),但女娃子,難免有個潔凈的習(xí)慣。
“多謝老者,秋菱還可忍受?!鼻锪馇辶恋穆曇繇懫?。
劉進(jìn)也不堅持,吃完晚飯,再做計較,轉(zhuǎn)身繼續(xù)忙活去了。
宋問解下劍器,見秋菱還是看向自己,輕聲嘆道:“菱兒,有些事也要考慮他人情況,并不是一味幫忙才是好的?!?p> 他趁老漢不注意,揮手將那韁繩清洗干凈,劉老漢正在清洗馬車內(nèi)部,回頭要將手中抹布浸水之時,低頭見馬韁滴答著水,并不記得自己清洗過,這回心里的步驟又混亂了,下車將手中的活計又捋了一遍。
許久之后,才搖著頭上馬車清洗,嘴里嘟囔著:“怪事,沒記錯步驟啊,怎么這韁繩清洗過了?”
“老丈!您記錯了,我看到您清洗過了,肯定沒錯!”
“是這樣嗎,多謝先生!”
秋菱仰起頭,看向師傅,默默不語,宋問指了下雙眼,又拿起她那根青竹敲了下腦袋,說道:“觀察,細(xì)心,明他人之行,才能予他人所需?!?p> 上車之時,宋問就注意到了這位老人家的舉措,一板一眼,有條不紊的行為,一如他謹(jǐn)慎的話語,莫不是以軍伍中的習(xí)慣而來,擅自打亂他的節(jié)奏,可不是件好事,特別是對一位老軍伍來說。
秋菱似懂非懂地點頭,過多的善意,讓她忘卻了靖王府的幾年生活,或許她從未將靖王府的生活當(dāng)作是人生的旅途,一如她被遺忘的前十五年,隨時光而散,不留丁點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