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鍥子(大改)
萬歷十五年,公元1587年,丁亥。蓬萊城。
已是戌時時分,該是華燈初上的時刻,戚府慕松院卻是暗得透徹。
王瑛不吃不喝地躺在榻上已經(jīng)好幾天了。
仆人在旁邊守候,只怕出了意外。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里,王瑛輕聲道,“劍心,把我所有紅衣都散去鄰里貧戶吧?!?p> 劍心猶豫了一下,“夫人,您…..最喜歡紅色啊?!?p> 那廂靜默一陣,聲音沙啞地說,“紅色太艷,平白扎人眼,惹人恨。這人生就是這樣,鋒芒畢露,反而自己才被世事弄的千瘡百孔……況且,”
王瑛拿起原先給安國準(zhǔn)備的弱冠禮服,黑暗中只能勉強看清輪廓,無聲掉下眼淚,“紅色是喜慶的顏色,我的人生,再沒有值得慶祝的事?!?p> 又安靜了一會兒,“收拾些細(xì)軟,走吧,好累,回京城,回家,我們回家吧?!?p> 子時,月光如冷霜,整個蓬萊城如鍍了一層白光,城里靜悄悄地,月朗風(fēng)清,如同往常一個寧靜的北方邊關(guān)之夜。
輕輕推開門,劍心走來為王瑛披上白色的狐毛披風(fēng),呼吸間散出白色溫?zé)岬臍庀ⅰ?p> 王家家仆練武多年,訓(xùn)練有素,一行人來來回回從側(cè)門裝卸行李,竟只聽見走路時長衫被風(fēng)吹的撲朔聲。
就連眾馬都似乎感受到了今天不一樣的嚴(yán)肅氛圍,噴了幾下鼻,乖順地等候差遣。
家仆們安靜地將全部行李裝上馬車。
王瑛再抬頭看看戚府,兩行清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滾燙了冰涼的臉頰。低聲喃喃道:
“我十里紅妝嫁來戚家的時候,大概是蓬萊城最風(fēng)光的新娘吧。”
如今疼自己如珠如寶的父親去世,海誓山盟的丈夫變心,志同道合的好友被誣陷。親情,愛情,信仰,全都被沒有了。
南倭北虜已平,績效新書,練兵紀(jì)實已經(jīng)編好,也算完成父親的心愿。
劍心劍靈已經(jīng)淚流滿面,“主子,我們會一直陪著你?!?p> 淚痕被凜冽的風(fēng)吹干在臉上,王瑛低聲道,“走吧?!?p> 王瑛在劍靈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劍心把靠墊靠上讓她躺好,給王瑛手里塞了手爐,焚了一爐檀香,然后靜靜側(cè)坐在王瑛身邊。
馬車慢慢走了起來,一路只有車輪的轆轆聲。
她輕輕睜開眼睛,“劍心,《商山早行》,那首詩怎么念的?”
劍心抬頭看了她一眼,忍住哭腔,念道:
“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xiāng),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墻,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p> 馬車緩緩的駛向城門,到了城門口,劍靈亮了手牌,城門打開。
就著月光,一行人徐徐向南行去。
雞鳴時分,戚繼光起身練武,見慕松院沒有亮燈,叫蕭六來問是怎么回事,蕭六面露不忍,說道,“主子,您自己去看吧?!?p> 戚繼光皺眉,這女人又在鬧什么。
推開門,院子里竟清清冷冷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早晨的清風(fēng)吹的竹子發(fā)出刷刷的聲響。
心里有些不好的想法,但立馬煙消云散,他不耐地喊了一聲,“劍心?”
沒有回應(yīng)。
難道全部走了?不可能的,王家是世家,即使王瑛再嬌縱任性,也不會發(fā)生這種失禮的事。
蹙眉大步流星地走到堂屋,推開門。
主屋里,像是從未住人,家具還在,床褥,妝粉卻消失了。床上是折疊整齊的誥命夫人七翟冠與霞帔,衣服上只有一張筆墨似乎還未干的宣紙,拿起一看,竟然是和離書。
他皺眉閱讀,略過那些繁文縟節(jié)和銀錢交接,讀到最后一句,一時怔忡。
“一紙和離,今生情斷,權(quán)當(dāng)此情錯付如東流水,生生不復(fù)相見?!?p> 蕭六低聲道,“小的去打聽了,夫人子時就已出城向西去了。此時大約已經(jīng)到了濟南了。要不要小人去追?”
戚繼光擺手,疲憊道:“罷了?!?p> 蕭六稱是,然后退下,關(guān)門看時只見戚繼光站在床邊望著那張和離書靜靜發(fā)呆。
回憶如潮水般涌來,他想起四十年前,之前在舟山岑港時,他和她約定,愿意生生世世結(jié)為夫妻。
而今,她卻只愿生生不復(fù)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