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滄浪之水

　　一日，游玩結束，策馬而歸。

　　龔管家似是焦急地等在門口，見到月姣，一時面上有喜色，然后又布滿陰云：“小……少爺！長義少爺墜馬了，御醫(yī)也在，你快去看看吧。”

　　她聞訊急急下馬，把韁繩丟給門童，三步做兩步，御著輕功速速跑回滄浪閣。

　　丫鬟們進進出出，忙著煎藥，端水，紗布上的血跡觸目驚心。

　　還沒進門，只聽見金御醫(yī)說：“少爺這腿疾，是長期的，只能慢慢養(yǎng)著，斷斷不能再習武了。以后要靜養(yǎng)，可保無虞。”

　　她聽到這話，如晴日雷擊一般，腳步頓了一頓，大腦中一片空白。

　　哥哥王玧是家中長子，備受父親器重，向來心氣極高，樣樣都要拔尖，文武雙全，被眾人視為王家下一代大將軍，在同齡公子中，因名字里有個“玧”字，被贊“允文允武，君子如玉?！痹诰┏敲鞴又忻星懊?，以后…….不能習武了？

　　父親的殷殷期望，哥哥的宏偉志愿……都要破滅了嗎？

　　那他…..不知道有多難過。

　　月姣悄悄走了進去，幫著侍疾。

　　……..

　　母親早早故去，兄妹感情一向好。自兄長墮馬后，王瑛不再四處閑逛，而是遍尋古籍，陪著哥哥復健。

　　哥哥是何等心氣兒的人物？他心里憋著一股勁，按摩、復健，從來不喊痛。

　　很快，從能站起來，到能行走。只用了一個月的時間。

　　滄浪閣中，竹杖敲擊青石板的“噠、噠、噠”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想起。

　　王玧緊皺著眉頭，汗水從他的眉上滴下，王瑛感到心疼，想幫他放松，道：“竹杖芒鞋輕勝馬！”

　　這話果然讓他開懷了些，哥哥豪爽笑道：“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廚子阿松日日燉了骨頭湯、排骨、牛乳，長義素日不愛吃葷腥的，為了能再次引弓策馬，很是配合。

　　長義不過十四歲，還在長身體。眾人皆對長義能再次舞劍抱有希望。

　　三個月后，太醫(yī)來復診。

　　太醫(yī)道：“腿疾恢復的不錯，注意休息”。

　　長義追問；“太醫(yī)，我的腿還能再騎馬嗎？”

　　太醫(yī)卻答非所問，道：“王玧公子，我時常聽我的侄兒們說起你，他們說你的文章一向做得好，他日必能雁塔提名?！?p>　　這就是避重就輕了。長義面上微笑應和，拳頭卻緊緊握著，握到指節(jié)發(fā)白。

　　…….

　　劍明為王將軍奉上一本稀世兵法。

　　劍明跟了將軍幾十年，最懂將軍愛好。

　　王將軍剛開始見獵心喜，然喜色卻驟然一停，滿布愁云，慢慢放在架子上，看著一架子精心搜羅來的兵法、武經，還有自己寫到一半的練兵草稿，長嘆一口氣：“我已經四十歲了，玧兒腿傷，以后這些又傳給誰呢？”

　　劍明也面色黯然，仔細思索了一下，緩緩道：“女子從軍，大明律禁止。但是若有一日，小姐能與武將結親，把這些典藏給姑爺，王家的武學也不會斷了?！?p>　　龔管事附和道：“月小姐聰明伶俐，性子卻是像男子多一些，習武讀兵書也未嘗不可。他日雖可不上戰(zhàn)場，但輔佐他人排兵布陣，組織后勤并不是問題?！?p>　　王將軍被這話點撥了，月兒雖是女子不能上戰(zhàn)場，但是月兒可以嫁給武將，他日作為輔佐女婿，這樣，自己的一身本領可以間接教給女婿，也算繼承。

　　想通了這一層，他鄭重把書放到書架上，并去后院看兩位子女。

　　……..

　　亥時，夜深人靜，月姣輾轉反側，總是想起哥哥聽到太醫(yī)婉轉勸他從文的失落神情，內心怎么也不是滋味，于是披上衣服去看哥哥。

　　月姣自幼習武，耳聰目明，剛出了門，就聽到滄浪閣利刃刺破空氣的聲音。

　　月色下，只見一個少年獨自舞劍，劍迅如電，劃出劍花陣陣，寒氣四射，銀劍錚鳴作響。不知道他練了多久，春衫上已經沁了一層薄薄的汗，貼在他的身上。

　　兄妹感情這么好，他也要背著自己練習嗎？或許太醫(yī)讓他多休息是因為這個……

　　一個踉蹌，眼見他要摔到，藏在暗處默默陪伴的月姣沖上前去扶住哥哥，沒讓他撲下去。一時腿疾又犯，哥哥以劍支撐，面色痛苦，大口喘氣。

　　月姣未語淚先流：“哥哥，要不然別練了，大夫說……”

　　長義帶著怒意，帶著不甘，咬牙切齒道：“月兒，起開！”

　　“古籍上說，腿疾，是有可能鍛煉好的。一定會好的……”

　　哥哥一向有主見，她勸不動他，單膝跪地扶著哥哥。

　　只聽“啪嗒”一聲，一顆碩大的淚珠跌在月姣的左手上，這是哥哥的眼淚，她人生第一次看到要強的哥哥流淚。月姣不知如何勸導，只能握住他的手一起哭。

　　父親走來，看到這一幕，也是淚水盈眶，難過的別開了臉。

　　小童樂兒來扶了公子，月姣抬眼看到父親難過的樣子。

　　一個念頭閃過。

　　月姣站起，走到父親面前，撩開衣袍鄭重跪下。

　　“父親，請準許月姣以王瑛的名義，代替哥哥去習武從軍！”

　　“月兒，不可！”哥哥在身后喊道。

　　月姣繼續(xù)堅定道：“父親給我的院子起名攬月閣，意為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孩兒自小受王家熏陶，亦有平定四海之志。請父親成全。”

　　長義皺眉喘氣：“你一個女兒家，怎可……”

　　王瑛跪向父親，“王家世代將門，總有人要去負甲為兵，這一代里只有玧和瑛，都是王家的兒女，無論誰流血，也都是王家的熱血；無論是誰當兵，守護的都是大明的江山。”

　　長義搖頭，然后低頭黯然：“那我呢，豈不是成為一個廢人…….”

　　月姣轉向哥哥，堅定道：“父親給哥哥的院子起名滄浪閣，取自屈原的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濁吾足。哥哥文武雙全，縱使以后不走武官道路，也能從文、經商。以哥哥的意志與聰慧，縱然不能收取關山五十州，但何愁不能著書修史青史留名？”

　　長義瞳孔震動，他從來就知道妹妹王瑛聰明伶俐，可他沒想到，年紀小他七歲的妹妹，有如此見識胸懷，不愧是王家兒女。

　　父親憐愛地撫著她的發(fā)：“女子不能從軍……卻并非不能成為隨軍幕僚，明日以后，月丫頭就以王瑛的名義，隨我去三大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