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從烏云中落下,淅淅瀝瀝地下著,輕輕拍打在葉莖面和花朵上。
耳畔風(fēng)聲呼呼作響,門又吱吱咯咯搖晃,隨著狂風(fēng)左左右右開合著。
一陣剜心之疼從歐陽龍心中蔓延至四周,神情恍惚所有事情不儻朗,似泥潭中蚯蚓,掙扎而無所結(jié)果。
由白至黑,漸漸浮現(xiàn)出一幅優(yōu)美的長卷…………。
小胖手、小胖腳、小腦袋和一副惹人戀愛的小巧模樣,望著冰冷城墻,那個呱呱墜地羸弱的嬰兒此刻便躺在堅石之下。
那時雖是仲夏初時,但天公不作美,天上烏云叆叇,不時伴隨著一兩聲使人發(fā)怵的響雷。
然而世間賜給你一分苦楚,必然讓你有法寶去戰(zhàn)勝那苦楚。
萬幸呀!他雖然露著雙腳,身上卻裹著厚絨毛布,想來是丟棄者一時發(fā)了慈善之心、憑借那份慈善,他安穩(wěn)度過了可能讓他見鬼的深夜。
月亮消退,而朝霞絢爛一會兒,太陽發(fā)著圣主般的溫暖,將每寸光照耀在嬰孩臉上、腳和手上。
半晌,一群人圍觀上來,七嘴八舌議論起來,但究竟如何解決實在不能果斷下結(jié)論。
那人長相鵠形鳥面,撐著拐杖奮力擠進(jìn)人群。
她嘶吼著抱起了嬰孩,并指責(zé)在場人為麻木不仁的畜牲。一位有志青年很不服氣,掄胳膊要揍稍弱的老太婆,幸而三位長者阻擋著,因之未造成流血世界。
老婆婆雖有仁心,然而窮困至極的家庭使她心力交瘁,她大兒子為此分了家,表明絕不會贍養(yǎng)一位愚蠢的母親。
依舊是黑夜,月亮似乎是悲傷的,因而躲到了密密麻麻的黑云層里。院子中一棵大白楊簌簌而響,幾聲隼鳴劃破長空,增添幾分哀愁。
躺著炕上老太太腦海中紊亂的思緒一刻都不敢停頓,她深怕在下一秒抵擋不住歲月惡魔的蹂躪而魂歸地府。她曾今對生死看得淡如清湯,知道懷中那白胖小子,在冥冥中的出現(xiàn),使她不得不顧及這一點。
無畏病魔與生死,心態(tài)會如山羊在草地上歡跳一樣,即使制服不了生命的消失,卻能延緩。老太太此刻懼怕著死亡,那死亡便在她心中發(fā)了苗,好似被一塊巨石壓著的石頭,雖然你瞧不見它,它卻依舊存在。
不得不思索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來解決燃眉之急。夜晚的沉寂能使她更好思考,一個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從腦海中翻過,又在絕望中探出它們依稀可辨的身形。
然而,只要老婆婆望見了嬰孩眉心那微微蹙著的小眉毛,就全盤否定了腦中臆測之見,緩緩搖著頭。
院落中那只母羊咩咩地叫了兩聲,也自歸于平靜,進(jìn)入夢境。雀鳥在巢穴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畢竟姜還是老的辣,老婆婆終于想出了一個切實可行的妥當(dāng)辦法。她認(rèn)為這辦法足以使她安安穩(wěn)穩(wěn)的睡個好覺。
翌日,從乞丐叢中選了一位姓歐陽的黑臉漢子。當(dāng)天,老婆婆燒了一桶水,歐陽洗澡之后,換上了干凈衣帽。
“我替你娶一方媳婦,而你務(wù)必要照顧好這個嬰孩,我百年之后家產(chǎn)自然歸你!”老婆婆一氣呵成地講述完畢,歐陽心花怒放,照料著老婆婆與小嬰孩。
依仗著老婆婆的勢力,歐陽娶了一房媳婦。而不久,老婆婆卻因心無掛記而撒手人寰魂歸九幽了。
歐陽氏起初也喜愛那孩童,然而大凡英雄從小得吃苦,好似天命不可違之道。孩童九歲時,歐陽氏懷有身孕,同樣生下了一位男嬰,其母對其愛意濃厚,從而厚此薄彼慢待那九歲孩童。
名存實亡的父子關(guān)系日益惡化,美味佳肴凡是吃膩了才能讓哥哥吃,這中孤獨陌路之感無時無刻不在壓抑著歐陽小子的心。
漸漸承受不住了,便放任自流隨著乞丐混混們在元城四周飄蕩。
而每晚月色下,他都凝視著月亮,月光灑落在他英俊瀟灑的面貌上。嘗嘗托著下巴張望著月亮,心中在幻想營造一個空中樓閣,那里有慈祥的母親、和藹的祖母、威嚴(yán)的父親,在那個世界任何人都愛著他,同樣,他也愛著所有的人。有著奇花異草為他綻放,有一群真心實意良的師益友,有淙淙而流淌的小溪,有取之不盡的白面饅頭。
曾在月亮中幻想自己是救世主,受著女人的鮮花,皇帝的召見。
隨著一覺后,唏噓煩酲纏繞著他多舛的心。
那時他們中有個老大,名字叫做狗剩。他力氣大又有膽量,故而人人稱他為尊。
狗剩領(lǐng)著十幾個混混,帶著歐陽,出了元城,來到一個靜謐的村莊。狗剩因聞這村里許大官人要娶小老婆,才不遠(yuǎn)路途而來。倘若能勾到手,豈非賺大發(fā)了。
于是派遣乞丐們大白天在村中游蕩,以便探查情況。
而歐陽站在一所私塾院外,呆呆矗立在那里,聆聽著室內(nèi)中浪浪讀書聲。在他心中認(rèn)為,那讀書聲比高山之鐘鼓、寺院之清唄還要震懾人的心魄。
那朗朗讀書之聲是思想的指明神燈,是爬向空中樓閣的百煉橫鎖,是成為救世主必經(jīng)的道路。他又潸然淚下,鼻涕冒著忽大忽小的泡泡。
晚霞依舊,星羅密布的院子家家燈火通明,煙囪上冒著滾滾濃煙,煙霧繚繞在村莊上空,隨著最后一抹晚霞的消失而歸于混沌了。
一群歡笑的孩童從私塾走出院落,一位孩童將木門抬到一旁,這樣,歐陽全身便展露無遺的出現(xiàn)在了孩子們的眼簾中。他們或結(jié)伴而行,或獨自走路,都使歐陽無比羨慕與嫉妒。老學(xué)士鎖好木門,轉(zhuǎn)身瞧見了他,問道:“是課本落在房舍中了嗎?怎么還不回家呢!”歐陽輕輕咬著牙齒,垂著腦袋跑到了一邊,老學(xué)士摸了摸腦門,也自去了。
許大官人不愧是城里人,院落格局和正常農(nóng)戶有著云泥之別。就好比上層人吃飯吃的不是飯是奢華,而下層人吃的飯不是飯是命一樣。院落四周籬笆墻上掛著喜氣洋洋的紅色大燈籠,將院子中十張大桌子照耀地寸寸分明,桌上雞鴨魚肉應(yīng)有盡有。隨著吉祥的時辰一到,來賀喜的男女老少便坐入到宴席中,歡聲笑語之中談?wù)撝S大官人那位嬌滴滴的小妾。
狗剩此刻的心比任何時候都要緊張,身后跟著兩位稍微大一點的孩子,看年紀(jì)約莫十四五歲。
而那粗糙的手臂像勞碌了三十年的中年莊家漢子的手臂,又顯得黑黝黝的。
先穿過苞米地,繞到窗戶口,狗剩領(lǐng)著兩個孩子沖了進(jìn)去,按住身著鳳冠霞帔的小女人。那女子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而門卻從內(nèi)扣著。門外之人急了,猛然一腳蹬開木門,正看見狗剩抬著小媳婦跳出窗戶。他不由得大驚,一面來至院落中吩咐人去追趕,又派人去縣里報官。
老學(xué)士耷拉著腦袋,獻(xiàn)殷勤似的將歐陽小子獻(xiàn)給了許大官人。
一頓牛皮鞭子之后,歐陽小子仍然默然無憂,第二天,便將他放了。
他那幾年是苦難的歲月,即使去喝涼水都會塞牙,或者一只狗子,受著世間最嚴(yán)酷的謾罵。
只到那一年他二十一歲時,生命的軌道再次將他拉入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中。
那幾天,元城上上下下似乎被一件天大的事情壓著透不過氣。向來不行善的劉大鼻子居然開粥場了,官府對待人像是換了另一種面孔。
歐陽記得,倘若撞到官家人身上,必然要遭到謾罵和毒打。然而那幾天卻透著詭秘,歐陽一個不小心撞到了一個趾高氣昂的老管家身上,老管家非但毫無咒罵,還咧著嘴巴問道:“小伙子,吃飯了沒!餓不餓呀?”
那一次他終生難忘,然而到底是什么事情讓元城仿佛換了天空似的變化如此之大,歐陽始終不明白。
之后,元城中出現(xiàn)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他被四條大漢用擔(dān)架抬著。
說來也奇怪,這副擔(dān)架在城中瞎晃悠,而那老者在什么地方吃飯卻都不用付錢,使歐陽疑惑不解。
貌似第二天下午,那擔(dān)架就隨著歐陽形影不離。
歐陽懷疑那長者不是好人,心中惴惴不安起來。
劉府又施粥了,歐陽拿著破碗趕去,不時回身觀瞧,那副擔(dān)架依舊跟著自己。
排著隊伍,那斜眼管家往歐陽破碗里舀了一碗清湯,歐陽低頭瞧,只有歷歷可數(shù)的三粒米,暗暗咒罵一聲運氣不好,蹲在一邊喝去了。
下人匆忙進(jìn)府邸,劉大鼻子忽然從內(nèi)跑出,來到擔(dān)架前,深深地向老者鞠了一躬。老者抬著手臂,指了指歐陽,劉大鼻子會意的點點腦袋,一把奪過勺子,往鍋中一沉,舀了一大勺子米倒進(jìn)了歐陽的破碗中。
歐陽更驚訝這位擔(dān)架上的長者,實在不明白他的用意是什么。
然而,“既來之則安之”這種粗淺道理歐陽比任何人都要懂得多。
一連兩天,歐陽吃香喝辣,費用皆是由擔(dān)架上長者出。
這同樣使歐陽生出一種不好意思的感覺,但天降餡餅,那便卻之不恭了。
第三天,歐陽來到一家酒店,吃喝完畢,依舊是那長者付錢。
在歐陽跨過店門檻之后,一條臂膀襲向歐陽,冰冷的手掌握住了歐陽右手腕。
那手腕好冰冷,好冰冷,好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