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康大廈將于近期全面改制成為“神經(jīng)綜合癥研究基金會”的消息,就在這個清冷的早上,以颶風呼嘯之勢登上了所有知名網(wǎng)站的頭版頭條,整個紅賓市都撼動了。要知道,泰康大廈雖然不是因為源頭長,歷史久而成為該市的標志性建筑,但因為其近十年來的忽然崛起,又穩(wěn)穩(wěn)地屹立于紅賓市集文化時尚和經(jīng)濟繁榮為中心的地段,作為一個成長的大廈,泰康每年都會為城市的整體建筑格調(diào)和自身的多元風格做出大幅度的修繕和裝飾,所以,老市民們都以泰康大廈為自家的“后花園”樣的珍視,有個什么事,都會約在泰康樓下的某個茶餐廳見面,覺得有在自家的地盤上的自由自在的感覺,雖然,這十年間,紅賓市已經(jīng)躍然成為了一個年輕的三線城市,高樓大廈林立,但這并不能決定這里大多數(shù)“原住民”的選擇,泰康大廈依然是他們的“情結(jié)”所在······
?今早的這個頭條新聞可以想象多有“爆炸性”,這將意味著,以后喝茶聚會不能再去老地方了,因為新聞里特意提到,改制后的大廈將不再保留原有的“商圈兒”,全部歸屬基金會內(nèi)部統(tǒng)一管理。在大家都在感慨時過境遷之時,還是有人想到了那個“優(yōu)雅可人”的大廈主人:
?“聽說是姓王是吧?好像歲數(shù)還不是很大吧?長得挺齊整,人還會打扮,半年前還記得見過她一回呢,我們好幾個人正在泰康樓下喝茶,她忽然進來,哇,不是吹,整個大堂都亮了,我們幾個和她見過面的,很高興地沖她揮了揮手,她也,就那么揚了揚手,嗯,那姿勢又有范兒,又好看。人家走時,順便就把我們的茶錢給結(jié)了呢?!?p> ?“王霽晗,多好聽的名字啊,雨過天晴,是個人物,光我聽說的,她給不少人結(jié)過賬呢。也是聽說啊,某個臉皮厚的愣是不想掏錢了,在前臺報她的名字,也能當錢使,白吃白喝,不過,我可沒試過,呵呵。”
?“是啊,環(huán)境優(yōu)雅,東西又便宜,所以大家伙都把那當自己家似得,有啥事都往那湊,這可好,以后就沒這樣的地兒啦,也不知道這個王霽晗是咋想的?”
?“啥咋想的,不是為了權(quán),就是為了錢,人家是生意人,還不得忙著往前,往上奔,還能像咱們一樣,天天混吃等死啊。”
?“不過,我聽說她那個歲數(shù)還單身,是不是攀上什么‘高枝兒’啦?順便跟了人家的姓,嘿嘿嘿······”
?“女人啊,可不能犯這個常識性的錯誤,靠山山倒,靠樹樹歪啊,一個人,收住自己的產(chǎn)業(yè)多好,愣是!”
?“哎,你們這群‘咸吃蘿卜淡操心’的,人家有人家的考慮,掙人家的錢,逛人家的景,輪得到你們在這嚼舌根?沒準人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鳥槍換炮’了!”
?······
?泰康大廈,803。所有的窗簾都嚴嚴地遮擋著,房間里的光源只靠沙發(fā)間茶幾上的那盞水晶臺燈的散射,王霽晗獨自坐在柔和的光圈里,擱置在大腿上的手中舉著的那杯葡萄酒差點因為她的恍惚傾倒在特意換上的套裙上,她及時地舉起了杯子,嘆息著放回茶幾上,那裙裾在橘黃的光下越發(fā)綻放出那若花心般嬌嫩的藕荷亮紫,他最喜歡這個顏色啊,每一次看到都會忍不住夸贊呢!王霽晗的臉上泛起了些紅暈,卻又瞬間消散了。最遠處,那隱藏在黑暗中的柜子,她的堪比女明星展示柜的衣帽間,她的那些多年積存下來的“細軟”,墻角處那個暗門——多年來只有沈唯西這個丫頭瞧出了端倪,那里面,她的寬大舒適的臥房,一應俱全的衛(wèi)生間,可都是她的精心設計,如今,今天下午,就會被拆除,她要搬走了,搬去另外一個條件也不會差到哪去的地方,但這可是她住習慣了的地方,而且,那里的空氣里,還留著他的氣息,很多處細微的地方,還有他觸摸過的痕跡······他們倒是提議,可以保留她這個房間,可是,什么都給人家了,還差這么一個房間嗎?留著還有什么意義!
?本以為坐在這里,她最后應該是撕心裂肺地想念他,想念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做個回顧,留個念想??墒?,現(xiàn)在她的腦子里卻先想到了別的幾個人:沈唯西和陳瞾熙,這兩個鬼靈精怪的小丫頭,他們怎么知道我躺在這個房間的地上,很快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了呢?她們就那么輕松地推開了門,打開了燈,眼前鮮血漫流的世界竟然沒有嚇住她們,讓她們第一時間選擇報警,陳瞾熙這個小丫頭才二十多點吧,也能和三十多歲,頗有些閱歷的沈唯西一樣沉穩(wěn),真的是上天對我的恩賜,沈唯西趴在血泊里,聽到了全身被麻痹,失血已虛弱到快要失去意識的我的話,不要報警,她竟真的膽大到?jīng)]有報警,而是迅速、熟練地包扎了我手腕處的傷口,她還斷定我只是被麻痹,正在漸漸恢復,和陳瞾熙一起合力把我抬離冰冷的地面,放到舒服的沙發(fā)上慢慢恢復。更不可思議的是,她們竟然猜出了我在完全失去行動力之前,拼盡全力將繡球甩去門把處,將門從內(nèi)部打開,使她們得以能從外面推開門。繡球?我的繡球呢?王霽晗驚慌地摸向沙發(fā)側(cè)邊,輕松地抄到了那個白紗纏繞的繡球,她把頭俯在上面,用臉輕輕地撫蹭著,繡球上綴著的長長的白紗上還隱隱能看到些深色的斑跡,那是沒有能夠完全洗下去的血跡,她喃喃自語道:
“就剩下這一件東西,是屬于你跟我曾經(jīng)親密相處過的見證了,那時,我是那么想要自己做新娘的姐妹手中的繡球,你一眼看出了我的心事,不顧眾人笑話,在新娘背身沖后面拋出繡球的瞬間,沖到她身后不遠的地方,一個成功的卡位,躍起接住繡球,然后走到我面前,在眾目睽睽之下遞到我手里,那時,那時,我知道我的心里不會再裝得下別人了,我以為,我會因為愛你卻得不到你而傷心欲絕,如今,卻因為你愛我卻見不到我而心碎······沒想到,沒想到,關(guān)鍵時刻還是這個繡球救了我呢。”這都可以猜到,真的是出乎我的想象!王霽晗想,她們還猜到了什么呢?陳瞾熙那個小丫頭說她能夠忽然在腦海里出現(xiàn)一些影像,就像是在放電影一樣,她就是在那些影像里看到我受傷的情形,和房間號,才找到了這里,這怎么可能!雖然,在后面的很長的幾個小時里,我用衣服、美食來招待她們,酒醉之下,她們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我還是懷疑,她們是誰派來的,出于什么用心救我。奇怪的是,我們混熟到都以姐妹相稱,她們后來卻沒有再來找過我,連個電話也沒有打過,是何道理?當然,王霽晗怎么也不會想到,沈唯西在隔壁房間,通過她的那個神秘的采訪人——馬國勝,意外地收獲了王霽晗和他、“他”出事前后的對話錄音······
?王霽晗接著想到了咖啡廳里的那一幕:如果說自己兩次站在鬼門關(guān)前不害怕,那絕對是假的,他追我追到了基金會,實在無法脫身,又不想當著外人的面撕破臉,我只好偷偷溜出來,想通過懸空玻璃橋走到對面的咖啡廳去,可還是被他發(fā)現(xiàn),追過來掐住了我的脖子,在我?guī)缀跏ド裰堑臅r候,他猛一撒手讓我摔下橋去,或許我在這個世界上的事還沒有做完吧,上帝可憐我,在掉下去的瞬間胡亂掙扎間,我竟然抓住了玻璃橋的邊緣吊在了那里。他轉(zhuǎn)身而去,沒有回頭看,才使我得以拼盡全力堅持著吊在那極短的時間,但就是那不知道是多久的極短的時間里,從咖啡廳里忽然沖出來一位女士,抓住了我的手腕,又喊來了另一位咖啡廳內(nèi)強壯的服務生,將我拉了上來。那位女士是誰?那個服務生又是誰?憤怒和悲傷交集的我竟然沒有問知人家的名字,只留下了自己的名片就揚長而去,而他們,也沒有來找過自己,回頭怎么也得去重謝人家。
?兩次驚悚大片樣的經(jīng)歷,王霽晗有苦難言,她還不能找他算賬,也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不能,為了自己心愛的人的安危,她得忍。昨日董事會上看見他,那可以殺死人的眼神足以顯示他的怒火,隨時可能再一次對自己下毒手??墒牵且粡埬?,和他哥哥太像了,她幾乎分辨不出來,哪一個是張昀琦,哪一個是張昀珂,可是又怎么會分辨不出來?昀琦的臉面對自己時,從來都是燦爛無比的微笑,怎么可能有這殺氣?昀琦連輕輕拍自己一下都會心疼,怎么可能對自己連下殺手,如果昀琦知道,他自己的親弟弟如此的傷害自己,他會殺了張昀珂嗎?
?要說起來,王霽晗和張家的緣分可夠深的。二十年前,在社會最底層摸爬滾打拼了命干,終于掙到了自己第一桶金的王霽晗,忽然迷上了股票,不像別人,要不就買幾本書啃著學,要不就胡亂地跟風,王霽晗在交易大廳蹲了一個月,憑著感覺選擇了昀濟醫(yī)療這只股票,然后把所有的錢砸了進去,不想昀濟醫(yī)療不負眾望,幾年內(nèi)連翻幾番,王霽晗的資金也是與日俱增,再加上那幾年憑著聰慧的頭腦她又做了一些生意,十年前,當聽說昀濟醫(yī)療要在紅賓市那塊最不起眼的土地上蓋一家醫(yī)院的時候,王霽晗手中的錢已經(jīng)可以輕松地買下醫(yī)院旁邊的地皮來蓋一座大樓了,因為偶然的原因,王霽晗和昀濟醫(yī)療的總裁張商陸有了幾面之緣,得以約定醫(yī)院和大廈的名字都起名“泰康”,以求共贏。直到五年后,昀濟醫(yī)療的總裁忽然換成了張商陸的兒子張昀琦,由于相鄰之近,王霽晗常常會遇到來醫(yī)院親自視察的張昀琦,兩個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景王霽晗還清清楚楚地記著:半上午她去樓下茶餐廳取一杯咖啡,因為是起來得晚,頭發(fā)也沒有梳理,只是用一個手帕草草地包起在額頭打了個結(jié),這個發(fā)飾在“巴黎時裝周”雜志上已經(jīng)不流行了,可是在紅賓市這個小城,還是聞所未聞的,剛剛被茶餐廳老板夸得暈暈乎乎的王霽晗,一手提著咖啡袋,一手扯著因為沒有穿高跟鞋而顯得過長的裙裾,剛走到大廈的廊道上,張昀琦和秘書迎面走過來,早上的陽光透過廊道上的玻璃窗映射到他年輕的身體上,簡單的白T恤搭配剪裁得體的牛仔褲襯得他高大的體型活力十足,如一只敏捷而謹慎的豹沉穩(wěn)地走過,這樣強健而帥氣的年輕人王霽晗已經(jīng)多年沒有注意到了,于是她贊賞地向他點點頭,完全出于一個長輩對年輕人的認可,不想那個年輕人立刻被驚艷到地夸張地張大嘴巴,欣喜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她,在兩人擦肩而過后的數(shù)秒后,忽然追了上來,遞給王霽晗一張名片說:
?“你好姐姐,我是昀濟醫(yī)療的張昀琦,您就住在這附近嗎,以后還請多關(guān)照。”王霽晗丟下裙子,故作鎮(zhèn)靜地翻看了那張名片,笑著說:
?“哦,你就是昀濟醫(yī)療的新任的總裁啊,真的是年輕有為?!彼挥勺灾鞯匮氏铝撕蟀刖洌拔液湍愀赣H很熟?!睆堦犁又d奮地說:
“姐姐,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呀?!蓖蹯V晗有點尷尬:
“哦,我就住在這棟樓的803,嗯,歡迎你來喝茶?!蓖蹯V晗忽然為自己加上的后半句感到耳朵發(fā)燙,張昀琦卻是快樂地回道:
“好嘞,回見。”就扭頭走了。當天下午,他就來到了泰康大廈的803房,成了王霽晗的座上賓······
?從此,王霽晗覺得自己又“活”了,本來只想守著自己這點家業(yè)享受個安逸就算了,喝個咖啡,混個酒醉就能度過每一天的她卻再一次撿起了畫筆,她畫大海、畫山峰、畫林地、畫樹、畫村莊、畫城市的夜景、畫孩子們,嬉鬧的孩子們,她的畫也“活”了,以前因為沒有激情,沒有生活感的油畫,現(xiàn)在她畫得越來越有質(zhì)感、沖擊力、爆發(fā)力,也越來越溫暖······
?日子本來可以就這樣流光水滑地過去。偏偏已經(jīng)不再管理公司事務的張商陸,不知被誰“惦記”上了,非說“泰康”二字在那一年犯太歲,尤其不利于做事業(yè)的人,張商陸聽從那人的建議,在市郊的一處民宅安排了一場法事,并殷勤地懇請王霽晗一起參加。王霽晗是從來不信這些東西的,可話兒是由張昀琦帶來的,而且,張商陸由于身體原因不能參加,就由張昀琦全程跟進,他央求姐姐務必陪自己前往,據(jù)說做法事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呢。王霽晗想,權(quán)當去郊外旅游一番吧,就答應了。
?那是一個衛(wèi)生條件很差的村子,到處是亂丟的生活垃圾,孩子們也衣衫不潔滿街亂跑,常常會見到的悠閑地坐在街邊上聚群聊天的老人們卻一個也沒見著,王霽晗有點穿越到九十年代的農(nóng)村的感覺。剛下車的王霽晗暗下決心,今天就別喝水,省得去那難以下腳的茅房方便。誰知進了院,卻發(fā)現(xiàn)里面裝修得跟五星級賓館似得,籠中鳥語,滿院花香,微景觀的小橋流水,曲徑通幽,古色古香的同時,頗具時尚、超前的視角,王霽晗想,同行的人一定和自己一樣的疑問,何以在外面看,如此雜亂不堪的一塊地方上,卻在一處普通民居里暗藏著這樣舒愜的天地。這時,張昀琦已經(jīng)追了上來,他沒有說話,拉著王霽晗往前猛走幾步,跨過了一個月亮門。奇怪的是,剛才還是柔順的風聲里摻雜著鳥語嘰啾,忽然穿耳而來的卻換成了似簫聲偏又明快,是箏鳴卻過于陰虱的樂聲,聽著這樂聲,王霽晗感到身體里的什么地方忽然浸入了冰冷的水里,那叫一個涼啊,幾乎下一秒就能夠冰凍起來,那一塊身體在失去知覺,卻又不知是那一塊,那一塊就要死去了,音樂里升起一片鼓點,如大如豆的紛亂落雨,“PU,PU,PU,PU”地砸在干涸、枯裂的土地上,激在一片飛塵和泥土的干味,前落的瞬間無影,后落的立時無蹤,雨滴卻越落越急,越來越大,應如成熟的羅漢果的大小了吧,會砸死人的,可是自己身體的那一部分就要死去了吧,無法躲藏,在這急雨里就要丟了性命了吧!張昀琦卻還攥著王霽晗的手,有力地向前邁著步子,象是走在陽光下的飛花叢中一樣愜意,全然沒有感到王霽晗腳步的沉重。王霽晗只好低聲、急促地呼喚:
“昀琦,昀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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