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玄這次沒有使用化形符,穿著一身青衫道衣,背上紫青雙劍,尋了個刺史府的墻角,便翻身入內。
江陵城中大亂,處處烽火,但是刺史府周邊卻是一片安靜。
濃濃夜色籠罩,根本不會有人關注到這里突然消失的少年道人。
劉毅正在大殿內焦躁的走來走去。殿內有幾個甲胄齊全的將領隨時待命,他們都是劉毅在北府的根基。外城已破,危在旦夕,劉毅麾下之人皆是枕戈以待。
傾巢之下無完卵,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些人雖都是北府老兵出身,但是多年來追隨劉毅,與劉裕分屬兩個陣營,派系爭斗的厲害。
“王恒,胡泰何在?”劉毅耳聽得外城的廝殺聲,終于下了決斷。
“末將在!”王恒和另一矮壯的將軍出列道。
“王恒領本部速去接手內城防務,胡泰輔之,務必守住內城!”劉毅令道。
“諾!”二人領命而去。
“衛(wèi)將軍,城中大戶人家的仆役和私兵,修之以為亦可征調到城墻上防守。此一可防心懷不軌之人行不測之事,二可令城中上下與我等勠力同心,三則可增強守城力量。”一身穿灰色鶴氅、頭戴素冠的清瘦文士建言道。
“司馬此言正合吾意,不若此事便由司馬行之,可否?”劉毅撫掌大笑道。
“修之必不辱使命!”清瘦的文士坦然受之,面色如常飄然出殿,領人自去大戶人家征召私兵和仆役。
此人正是輔國將軍、南郡太守、衛(wèi)將軍府軍司馬毛修之。
劉毅目視毛修之坦然離開的背影,喟然而嘆:奈何公與寄奴交情深厚,吾不得不防啊。
沉默片刻后,劉毅方毅然決然道:“諸將聽令!”
殿中諸將,皆上前一步,齊聲道:“諾!”
“我劉毅與劉寄奴已成生死決戰(zhàn)之態(tài),各位皆為我心腹勾股。今時當要死戰(zhàn)守住江陵,蜀國、交廣二州等地不日起兵與我共伐建康,清君側、誅逆臣。爾等立刻各領本部,依我之計兵分八路,將城中亂兵奸細全部誅殺。一更時,全軍出內城東門,圍剿外城的賊軍,與王恒內外夾擊,必叫來犯賊軍全軍覆滅于此!”劉毅信手排兵布陣,一掃先前猶疑不定和疑慮,恢復梟雄之姿。
萬余人便想攻我江陵,當我劉毅可欺哉!劉毅心中戰(zhàn)意熊熊。他自京口起家以來,皆以奇兵和勇猛為勝,豈會懼區(qū)區(qū)王鎮(zhèn)惡。
外城之破,皆在彀中!不放賊軍入城,如何驕敵,成那甕中捉鱉之計。西府兵果然在最終關頭倒向了劉裕,張小玄不可信矣!
便是料中他的不可信,劉毅才會同意朱顯之所請,將西府兵交在他的手中。
西府兵本非嫡系,一直不能掌控,在朱顯之手上反到不好處置,這次正好借此機會鏟除異己吧。
還有那郗僧施,雖然虎視眈眈,但是有這妙計啊。誘敵深入,內外夾攻,甕中捉鱉皆成事,下面就看我劉毅八路進擊,覆滅賊軍吧。劉毅志得意滿,走出大殿,身后緊跟著悍勇的大斧士。
他一身金色戰(zhàn)衣,在夜色下猶如一團烈陽,分外刺眼。刺史府內外火把環(huán)繞,每個火把邊上都有數(shù)名虎視眈眈的戰(zhàn)兵。
劉毅為防不測,調集了三千南征北戰(zhàn)的北府精銳老兵守衛(wèi)刺史府,必可令此地固若金湯,萬無一失。
刺史府側面的演武場,場內有個高大的烽火臺,烽火臺可以俯瞰全城。換句話說,從城外某些特別的地方自然也可看到這個烽火臺。
剛從刺史府離開的一隊人馬策馬揚鞭直奔烽火臺,將早有準備的烽火臺上的巨型火把點燃。
巨大的火焰熊熊燃燒,撕破夜空,直插蒼穹。
城中雖然有多處起火,亂象紛呈。但是都不會有這處烽火臺顯眼,因為燃燒的烽火幾乎就在整個城池的最中心。
龍山邊緣某個隱蔽山坡處,數(shù)名騎兵看到烽火臺上的火光后,領頭的騎兵立即取出準備好的三支信號火箭,搭弓準備射出。
山坡的某片密林中忽然有寒光乍現(xiàn),那搭好弓箭的騎兵立馬慘叫一聲從戰(zhàn)馬上跌下。
騎兵的首領后心處白色羽箭穿透鐵甲,深沒入羽。
痛苦不過是片刻,他很快不甘和絕望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氣,死前仍記得主公的交代:五千騎兵見火箭而動,江陵生死系于爾一身,萬不可有失。
其余幾個騎兵立馬有兩人沖向山林,一名騎兵迅捷的翻身下馬撿起火箭,還有三名騎兵策馬擋在那名騎兵前。
箭如寒星,白羽在夜色中泛起死亡的熒光。沖向山林的兩名騎兵,剛奔出幾步便同樣慘叫一聲中箭落馬。
掩護的三名騎兵紛紛挽弓如月,連珠亂箭射向白羽箭寒光乍現(xiàn)之處。
他們沒等到任何鐵箭入體的聲音,等來的是三支速度快到肉眼不能捕捉到的白羽箭。
撿起火箭的騎士根本沒有時間閃躲那道神出鬼沒的白羽,毅然在死亡前用盡全身力氣將拉滿的弦放松。
一道火箭沖天而起,帶著幾名騎士紅色的鮮血,歪歪斜斜的飛向高空。
火箭劃破黑色的夜幕,正如流星劃過夜空。
但山林中的白羽箭瞬間擊中火箭的箭頭,黑夜還是黑夜,沒有可能出現(xiàn)幾名騎士想看到的光明。
數(shù)息后,山林中的某棵大樹后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現(xiàn),手持大弓,腰掛箭袋。
箭袋口白羽如雪,正如他滿頭的銀發(fā)。
這人從山林中走出,身穿黑衣,胸口繡著一只飛翔的白燕。
他默默來到死亡的幾名騎兵身前,緩緩彎腰跪下,將面孔埋在其中一名騎兵的胸前,肩膀不停的抽搐。
男兒有淚,無聲泣落。
山野寂寂,草木同哀。
盞茶光景,那黑衣人平靜下來,默默站起,將幾名死亡的騎士拖到山林中。那里有一個早已挖好的土坑。
很快一座新墳立刻起來,一塊木制的墓碑上寫著四個字:北府之魂。
那人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立即轉身離開,再未回頭。
誰也不知這人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誰也不知那銀發(fā)白羽箭射手是誰。
但如果豫章口的那些雜兵稅丁們在此,或許可以認出那銀發(fā)之人正是他們的頭領。
劉毅曾經的親兵,也是一個北府退役老兵。
但他們不會知道這個老兵還有一個身份,燕歸堂的四等探子——白燕!
白燕統(tǒng)領十人為一伍,乃燕歸堂小小伍長。
燕歸堂燕子可以死,可以殘,可以叛,但終生不能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