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我仿佛回到了六年前,夢中,也有一個大雪紛飛的未央城。
那年我四歲,宋氏一族發(fā)動宮變,大兵壓境,層層包圍未央城,士兵如蝗蟲一般沖進(jìn)皇城中,迅速蠶食各間宮苑,見人就殺。
錦繡宮內(nèi),處處閃爍著刀劍的寒光,馬蹄錚錚令人驚心動魄,宮人們尖叫著打砸強,卷起各種細(xì)軟,慌亂四散逃走。
這一天的皇城,血流成河。
記憶中父皇把我抱到寢宮里,聲音沙啞著對我說了好多好多的話,我那時候懵懵懂懂,他說的什么我大多忘了。只是依稀記得,說著說著,他就流了淚,眼淚一點點落在我的衣服上,暈染成一個個深色的圈。
到最后的時候,他摸著我的頭,遞給我一只白玉發(fā)簪。
我握著通體雪白的發(fā)簪,感受著上面?zhèn)鱽淼臎鰶龅挠|感,愣愣地聽著他說完最后一句話,“清嘉,我唯一的小公主,對不起了,從今往后,父皇只怕今后不能再陪你長大,這只發(fā)簪,本來是想要在你及笄那天送給你你的。只怕不行了?!?p> “答應(yīng)我,你一定要聽你母后的話,相信她……會保護你的?!?p> 說著,他放下我,起身提劍就要走,沖入外面的兵戈鐵馬中去。
我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連忙拉住他的衣袖,挽留道,不讓他離開:“父皇,不要走好不好,留下來陪清嘉吧,我怕?!?p> 他輕輕拉開我的手,將我交給旁邊老太監(jiān),最后溫柔地朝我笑了笑,轉(zhuǎn)身朝大殿外走去。
我連忙提起裙角跟著跑出去,大聲朝他喊道:“不要——”
我陡然從床上坐起,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場夢。
“不要什么?”
一個聲音悠悠從身側(cè)響起,我轉(zhuǎn)身看去,剛好看到謝琰坐在不遠(yuǎn)處朝我眨眼睛,“醒了就別亂動,你身上除了有凍傷,小腿可還是骨裂了,我已經(jīng)雖然替你敷藥包扎過了,但是你若是再動,只怕你半條腿要廢!”
他一雙明眸如若秋水瑩瑩,波瀾微漾。
聽完他的話,我后知后覺,這才意識到我腿上的劇痛。
骨裂之痛洶涌蔓延而來,鋪天蓋地席卷全身。
我痛得輕哼。
痛感刺激下,我靈臺完全清醒了,恍惚間想起,那天我穿過宮道時不巧碰上了大皇子宋漓,我和他相互看不對眼,當(dāng)即說打就打了一架。
本來以他那副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身子骨,是肯定打不過我的。然而他以多欺少,喊了幾十號人按住我,硬生生打斷了我的腿,以致我趴在雪地里起不來了。
然后……
就遇到了這個名叫謝琰的人,后來我似乎撐不住雙眼一黑昏睡過去。
等疼痛稍稍緩解,我環(huán)顧一圈,入目是熟悉的景物,我所處這宮殿年久失修,四處破敗漏風(fēng),門開著,外面還下著雪,寒風(fēng)不時吹進(jìn)來,屋中凍如冷窖。
是冷宮,也是我平時居住的地方。如今我正在自己的床上,謝琰竟把我?guī)Я嘶貋怼?p> 我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六年了。
我名李清嘉,本是藺朝的公主。
六年前的宮變,藺朝被推向毀滅。李氏皇族幾乎被屠戮殆盡。我的父皇,祖母,皇叔,堂兄妹……全都都死在這場戰(zhàn)亂里。
宮變是我母后宋儀連同我舅舅家一起發(fā)動的,那之后,我母后登基,建立了新朝錦朝,踏著我李家的遍地鮮血成為了錦朝第一位女帝。
她一生野心勃勃,運籌帷幄,并且從小就不待見我,何況父皇死了,她自立為帝,而我身冠的依舊是前朝國姓李,我的存在更像是對錦朝的侮辱。
后來雖然念在親生她沒有殺了我,卻把我搬進(jìn)了冷宮中。
……
我仔細(xì)看著坐在一邊的謝琰,之前大雪紛飛,雪幕模糊了他的容顏,我沒能看清他的臉。
如今仔細(xì)一看,他倒是長得五官精巧,清秀動人,尤其是生著一雙丹鳳目,鳳眸狹長,眼睫濃麗,輕輕一瞇,恍然能勾動人心。
我看著他,認(rèn)真地問道:“謝琰,你到底是誰?”
“我說了呀,我是你爹。”
“……”
我嘆了口氣,“你能不能認(rèn)真點?”
他眨眨眼,繼續(xù)堅持著:“對呀,我就是你爹。”
“我不想聽你開玩笑!”我有些氣了,順手撈起枕頭就朝他的方向扔過去,“別看我年紀(jì)小就覺得我可以糊弄,我爹才不是你這個樣子的!我不允許你褻瀆我父皇!”
他眼疾手快接住枕頭,以枕遮面,一雙眼睛如秋水般盈盈向我眨巴眨巴著,像是有些委屈了,干癟著嘴喊道:“乖女兒,不要這么大火氣,有話好好說,怎么能跟長輩發(fā)那么大的火呢?”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
他倏爾笑了,笑若和煦微風(fēng),似乎可以融化世間一切冰寒。
他牽動嘴角,輕聲道:“我可沒有騙你呀,怎么說好呢,我是陛下新封的侍君。何況,我現(xiàn)在被指定來照顧尊貴的大公主你了,現(xiàn)在就是你名副其實的監(jiān)護人,按理說,你就該喊我一聲父君,我不就是你爹了,你說對不對,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