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你認識?”
郭魚問。
“認識,”我回答道,并且客觀陳述了我所見到的事實,“前幾日看他,很正常,可一人獨立在西市擺攤,反正我覺得他沒什么問題,你可以去西市調(diào)查一下,附近的人應該都可以作證?;蛘?,可以直接叫醫(yī)師來。”
我眼神復雜地掃了面前的人一眼。
前些天,他還給我和秋收擋了別人異樣的眼光,提醒我們注意安全,并且還談了一下他的女兒,如今成了這樣子,我一時間覺得有些難過。
“用得著嗎?”郭魚笑笑,“活人可能會說謊,但是死人不會,你女兒在哪,旁的人是會說謊,那我只好來親自來驗驗!”
郭魚話音剛落,旁邊兩個刑部的小吏連忙拉住她:“大人,萬萬不可,你怎么能親自去接近那些污穢之物呢?惹了臟可怎么辦?”
“生而為人之愛女,怎么能說是污穢,假如你兒女死了,你也會嫌棄他們臟嗎?”我在一邊幫忙點火,并且看了眼郭魚,這女人還會驗尸?
結(jié)果我話沒說完,面前的小吏就轉(zhuǎn)過頭來指著我:“你這是干什么?居然敢大人屈尊動手去做這些事情,是何居心?”
我捏住團扇,盯著眼前的人,郭魚轉(zhuǎn)過頭來,“這位是儲君殿下?!?p> 輕飄飄的一句話傳開來,眼前的人愣了愣。
而附近圍觀的人連忙齊刷刷跪下,“拜見殿下——”
百姓見了皇室中人需要下跪行離,我掃了眼跪得齊整的人,并沒有急著讓他們起來,反而覺得這樣子安靜多了,沒了那些瑣碎的議論聲音。說起話來才算方便,我輕輕轉(zhuǎn)動扇子:“你們刑部沒人了?刑部侍郎,大理寺卿都去哪了?就你們兩個?”
小吏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下:“這天色晚了,大人們都走了……”
“呵,”我諷刺道,“話說為官者是百姓父母,你們的兒子還跪著呢,一個個都滾回去了?”
“這……”
他跪在地上,倒是沒敢反駁我。
“看來本官不在這些時日,你們這些人都懶散了,”郭魚笑得冰涼,像是藏了刀刃,“那好,反正我當考官也沒事做,明日就向陛下請辭吧,我覺得,我得回來整肅一下底下人了。”
我:???
這操作怎么似曾相識。
“不要呀!”
“為什么不要,怕我回來撞破什么事情?”郭魚冷冷拂袖,這時候,小青小綠已經(jīng)出來了,郭魚甩給小青一面令牌,吩咐道:“去調(diào)二十人,隨我去驗尸?!?p> “殿下!”說著,她居然跪在了我面前,朝我行了個大禮。
我知道,郭魚這是要認真了。
她說:“求殿下幫我一個忙?!?p> 我搖了搖扇子,問:“什么?”
……
“謝琰,你說,我該不該幫?”
我早已經(jīng)習慣于事事先問謝琰尤其是大事——以前我小的時候,總想要脫離他自己獨立按自己想法做事,但是這五年來磕磕碰碰,而后我就知道自己技不如人,按照他說的做,總好過自己一個人闖好。
“于情,她也稱得上是半個朋友,于理,讓我調(diào)動禁軍,太冒進了?!?p> 這錦朝能調(diào)動宮廷禁軍的只有兩樣東西,玉璽和儲君令。
郭魚想要的,就是調(diào)動禁軍,包圍刑部官員的府邸,一個個調(diào)查。
她做人狠辣起來從不拖泥帶水,她的府兵有一千,暗衛(wèi)三百,加上刑部的官兵,可驅(qū)遣的有兩千多,而離她要做的目標完全不夠,城外禁軍營有六千,我要是能撥那么兩三千過去,就能彌補她的缺漏了。
謝琰微微笑著,燭火下,他的膚色白得有些病態(tài),“那么清嘉,意下如何呢?”
“我的不重要,我想聽你的意見?!?p>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我要是幫了這一次,我和郭魚就是完全捆死了,不再是半個朋友的表面情。
謝琰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像個長輩一樣輕輕替我整理好鬢邊的碎發(fā),“清嘉長大了,懂得納言了,這一次,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放心吧,有什么后果,我替你擔著。”
“你高興就好,而且,郭魚、俞斐這些人,都值得你結(jié)交。未來,也會成為你朝堂上的一大助力?!?p> 我知道他說的未來是什么,經(jīng)過這么一說,我最后的猶豫也沒有了。
接著,我就帶上了儲君令和秋收冬藏,去城外禁軍營調(diào)兵了。
夏夜的風也是柔和的。
我敲響了禁軍營,用儲君令偷偷調(diào)了四千多人進城,在城門口和郭魚會合。
我這一次調(diào)兵是私下調(diào)的,沒有提前知會宋儀。
我把人交給她,忍不住說:“你這樣做,就是幾乎和大半個朝廷為敵……”
郭魚打斷我,她認真起來的樣子和她平時差不多就是兩個人,她說:“我自有決斷,殿下不必擔心,這些人,我早就想收拾了,貪官污吏,在我面皮子底下藏著掖著做了多少的事?!?p> “這些官員,都是科舉未行前世家的推薦與世襲,一代代沒落,要是不收拾,遲早要變成下一個顧家?!?p> “而我,有理想有野心有抱負,趁現(xiàn)在年輕,膽子大,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怕到了將來年紀大了,就不敢做了?!?p> 她這樣子說著的時候,我突然想起那日她似玩笑一般說的理想。
——讓這世界上政治清明,百姓有怨能申,世間自有公道在。
她抿唇,對我說道:“殿下,接下來的事不必勞煩您,您回去好好休息吧。不然跟著臣,今晚可不能睡覺了?!?p> “要是有怪罪,盡可以把所有罪責推到臣身上,你今夜呆在宮禁,想要摘清身上的罪責并非難事。”
我點了點頭,知道她要辦的事,自己幫不了,于是把人給她,帶著秋收冬藏回了昭和殿。
錦繡宮安安靜靜的,幾乎沒有人知道今晚會發(fā)生些什么。
所有人都沉浸在安逸的睡眠中,鮮少知情的人卻徹夜難眠。
我很不幸,成為其中之一。
整個晚上,我都在想著郭魚的事情。
她敢想也敢做,做出這個決定,她應該已經(jīng)準備了很久,手上握著官員的一手資料,哪個做了什么,她身為刑部尚書,過手文卷千千萬篇,那里有錯漏自然一清二楚,只怕朝廷大半官員的把柄都落在了她的手中。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我睡不著,半夜起身在紙上畫畫,計算著時間,大概已經(jīng)過了下半夜,這會兒,宮城外頭,應該熱鬧了。
這時候,我突然看見謝琰走進我的房間,他微笑:“大半夜燈還亮著,守夜的人都打盹了,你還在畫什么?”
我在出神,沒意識自己畫的什么,低頭一看,幾只王八在紙上爬。我默默把紙收起來:“沒什么?”
我對謝琰說:“其實如果我是郭魚,我想清理朝官,會選擇徐徐圖之,慢慢來,一個接著一個解決,不急于一時?!?p> “小清嘉挺有想法的?!敝x琰在我面前坐下,窗外柔和的風撥動他的長發(fā),“每個人的性格都不同,只是各人有各人的決定的理由,你喜歡慢火,這樣子不會有什么過激的反應,她喜歡快刀斬亂麻,這樣子一下子就能解決麻煩,但總歸都是個辦法,她這次是想好了的,今夜之后必然朝官大裁,要不是趕上科舉,她也不會這樣做?!?p> 夜色中,他的聲音似乎各位柔和:“懂嗎?”
我揉了揉眼角,“懂了?!边@次科舉,可能要放寬一些,我要去和俞斐說說,該招多少人才合適呢?
“那么走吧,清嘉。”
“走??。咳ツ??”
“秋收冬藏,果然給殿下更衣。”謝琰喊了一身,轉(zhuǎn)身看著我微笑,“去找陛下,郭魚今夜先斬后奏,是犯了大忌,她是一把很趁手的刀,半年難得一遇,不應該折在今天,必須保住她,現(xiàn)在時間應該已經(jīng)差不多了,郭魚差不多也辦完事了,在算上從宮禁急報層層審核的效率,事情很快傳到陛下耳朵里了,你趕在所有人之前,現(xiàn)在就去敲成鄴殿的門?!?p> 成鄴殿,是宋儀的寢宮。
這時候秋收已經(jīng)拿著衣服進來了,我這才知道,謝琰掐點進來,什么東西都準備的好了,不僅僅只是來和我聊天的。
“敲門?然后干什么?”
“想辦法把她拖住,”謝琰給我一個油紙包,“總之囚禁也好下藥也好,明天你替她上朝?!?p> 我被嚇到,“你說什么?”
調(diào)兵也就算了,這會兒這是不是謀反?我知道謝琰膽子足夠大,沒想到居然能謀反,我內(nèi)心有些壓抑不住……激動。
我顫抖地接過他給的油紙包,輕輕搖了搖,里面似乎裝滿了粉末狀的東西。我問:“這是毒藥嗎?”
“不是,”謝琰搖搖頭,“不是謀反,你想多了,要謀反,還缺一樣東西,我們敵不過她的?!?p> “哦,”我有些失望,“那這藥粉……”
“是安神藥,平日里陛下經(jīng)常用的,加大劑量,能讓人睡個好些天。”謝琰溫和地笑,“她也知道里面的東西無毒,你搶在所有人之前告訴她,借她皇位坐幾天,她會答應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