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能問問她……是怎么死的嗎?你坐擁天下都護不住一個人嗎?”
重華苦笑:“坐擁天下有何用?朕又不是天上的神仙,能趨吉避害,起死回生。”
天上神仙又如何?也逃不過天道輪回,也救不了想救的人……
“天羽命運多舛、一生坎坷,五歲時就離開了父母?!敝厝A一揮手,院子變成了城樓,城樓下是綿延數(shù)十里的隊伍,“這是送姜國公主的隊伍。”
“姜國公主是天羽嗎?”
“嗯,姜國是個小國,兵疲民弱,戰(zhàn)敗于楚國后,送了天羽來當(dāng)質(zhì)子?!?p> “不應(yīng)該是皇子嗎?”夏小正不解。
“姜國沒有皇子,姜國皇帝只娶了天羽的母親,四十多歲時才有一女,天羽被送來時才五歲,她母親憂思過度,不久就離了人世,姜國皇帝現(xiàn)在也是孤身一人?!碧煊鸨煌蝗怀霈F(xiàn)場景嚇到了,往重華的懷里縮了縮,重華安撫地摸摸她的背。
夏小正嘆了口氣,說:“如何會舍得?”
“不舍得又能怎樣?”重華貼著天羽的臉,親昵地蹭了蹭,輕嘲道,“他是君主,壓在他身上的是無數(shù)百姓的性命,怎么做?由不得他?!?p> 眨眼之間,他們又回到了宮苑,院子的臺階上坐著兩個孩童,手拉著手,正在說著悄悄話,樣子甚是親密。
“天羽來楚國后就住在這個偏僻的宮苑里,我們也是在這里遇見的?!敝厝A嘆了口氣,憐愛地摸了摸天羽的小腦袋,“被送來敵國做質(zhì)子,縱使貴為公主,也免不了被人欺辱,朕見她時,她正被嬤嬤訓(xùn)斥,見到朕后,可憐巴巴地盯著看,朕當(dāng)下心就軟了,想著我倆同是天涯淪落人,就出手幫了她,朕大她四歲,她便喊著哥哥賴上了?!?p> “那時候太后把持朝政,朝中皆是她的勢力,朕剛剛登基沒幾年,根基不穩(wěn),朕為魚肉,她為刀俎,天下大事朕無能為力,只能看著佞臣魚肉百姓,后黨禍亂朝綱,朕唯一能做到就是在太后面前我裝傻充愣、忍氣吞聲,無數(shù)個這樣的日子都是天羽陪我度過的,沒有她,我真不知該如何撐下去……她在姜國被保護的太好,性子天真爛漫,不懂心計,在這人心鬼蜮、笑臉魍魎的宮里根本活不下去,而我像是找到了一塊浮木,一個同伴,心甘情愿用盡一切心計護她周全,似乎是在彌補我的無能為力……她愛木槿,我就在她住的地方種滿木槿花,我還告訴她,我會讓天下都種滿木槿花。”
夏小正問道:“既然她對陛下如此重要,陛下為何沒許她一個身份,而娶了別的女人做皇后?”
重華搖搖頭,看著夏小正:“不一樣的,不一樣的,皇后只是皇后,天羽才是我心中的妻,朕就把她留在身邊,做個女官,她不必擔(dān)負任何責(zé)任,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目光,也不必步步受人挾持,只需要快樂地呆在我身邊陪著我,陪著我熬過黑暗和屈辱,熬過那些明爭暗斗,看著我一步步地清掃外戚,走上頂峰,一統(tǒng)諸國,平定天下戰(zhàn)亂,讓所有百姓再不受戰(zhàn)火的紛擾——這是朕許給她的未來。”
重華說著過往,眼睛里帶著光,語句之間的堅定與霸氣,讓夏小正毫不懷疑他所說出的話,所暢享的未來。
小天羽額頭抵著他下巴,安靜地窩在重華懷里,雙手環(huán)上他的脖子,神情有種說不出的心安。
夏小正瞧著她,似是能想到多年的天羽也這么在黑暗之中安心的依靠這名男子,聽他許下美好的承諾。
“那天羽……是怎么死的?”
重華臉色驟變,立即紅了眼眶。
夏小正見識過這位帝王的溫潤如玉,也見過了他的霸氣側(cè)漏,唯獨想象不到能從他的臉上看到絕望的神態(tài)。
宮苑里的場景再次轉(zhuǎn)換,夏小正看見楚國的鐵騎踏在了他國的城墻之下,天羽在城樓之上人被挾持,那人大喊著,讓楚皇退兵,重華一瞬間驚惶到了極致,顯得有些猙獰起來,狠狠地盯著城墻上的人,像是要把那人千刀萬剮。
雙方正僵持之時,天羽推開脖子上的刀,從城樓上一躍而下,如脫離了樹枝楓葉,毅然的飄落。
“天羽——天羽——”重華不顧一切地沖過去,只聽見了骨骼破碎的聲音。
沒有了顧忌,宋棣帶著鐵甲兵一擁而上,破開了城門,千軍萬馬中,重華抱著天羽的尸體,歇斯底里地怒喊,臉上爬滿了悲傷……
“天羽走時,剛滿十六歲,我們才剛剛成親,不久之前,我還對著父皇母后的肖像立下誓言,要護她一生一世……如今看來,造化弄人,皆是笑話?!?p> 重華的聲音從身后響起,懷中小女孩稚嫩的臉上有種與年齡不符的哀傷。
鐵甲兵入了城,一路燒殺,要屠盡滿城百姓,一聲尖銳的嚎叫破空而來,帶著能刺穿人耳膜的尖銳,尖叫越來越密集,聲音越來越大,帶著凄厲的哭腔,聽在耳朵里,就像五臟六腑被尖指甲撓過似的,那是城中百姓臨死前的吶喊。
良久,夏小正收回視線,不忍再看,心中有諸多疑問,也不知要從何問起了,突然一陣眩暈,打斷了腦中紛飛的思緒,他慢慢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