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二間咖啡館——“鐘塔”
關(guān)于寒蘇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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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年之后,他們沿著最北邊的地方,離開那片冰寒之地,朝著西南方向一直前行,一路走走停停,跨過江河,穿過荒涼,路經(jīng)繁華。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來到了一個細窄熱鬧之地,這里街道的、建筑古老而質(zhì)樸,充滿悠遠的年代感。一路上汪海東看看西瞅瞅,一會兒去買個糖葫蘆,一會兒又竄到前頭去,果真熱鬧的地方更開心一些。他們穿過一座座牌坊,暢游漫步在這里用石磚鋪就的街道上,從人山人海中穿行過,汪海心中升上一種預(yù)感,接下來,他們可能會在這里停留住。
比想象中更迅速,在一個時辰之后,這條街道上最大的那家鋪子就被老板用重金盤下了。
看著原店鋪老板雙手捧著大把鈔票,站在那里的驚愕表情,汪海不地道的笑了。要知道,在無窮無盡的歲月里最容易積攢的,恐怕只有金錢這種東西了吧。
此種場面倘若讓旁人看見定會倍感驚異,兩個看起來極其年輕的人,讓這個奮斗半生的中年人頃刻之間擁有了一筆巨款,實現(xiàn)了提前退休的愿望。同樣,他們也在片刻時間擁有了整條街上最好的、最適合做茶店和咖啡店的一間鋪子。
“汪海,我們留在這里,你可喜歡?”老板站在店前的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在店的斜前方有一個高高聳立的鐘塔,它是這個城市中心地帶的標(biāo)志性建筑。
“是的,老板?!蓖艉|c點頭,同時他也有覺悟,這一留不知道會是多久,可能是十幾年,可能是幾十年,也可能是這人世間某個人的一輩子。
那個北方大地、蒼茫曠野中的‘明月茶館’,他們的第一間店鋪,幾個月前還在如常運營著,若不是那個常來店中的孩子忽然說道:“你們兩位為什么沒有變老呢?以前喊你們叔叔,可現(xiàn)在感覺叫你們哥哥也可以啊。”
當(dāng)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們便知道要離開了。
那個地方已不能停留,總不能讓原本叫著他們叔叔的人慢慢再變成他們的爺爺……是啊,在那里待得時間也有點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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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這個新的城鎮(zhèn),新的地方,汪海想把茶館改做一間咖啡館,這源于老板之前和他講過關(guān)于他的一個經(jīng)歷。
此前,老板曾喝過一種飲品,這種飲品與酒的功效正好相反,酒使人沉醉,而它卻會讓人清醒。
就在不久前,汪海頗費周折從西洋彼岸引進回來了原材料,那是一種類似于植物的果實,這種果實實際上是一種豆子,經(jīng)過后期的炒制烘培,原先白色的豆子就會變成咖啡色,繼而研磨成粉,味道奇香無比。用手工或是機器過濾加熱沖制之后,出來一種深褐色的液體,初嘗,苦不堪言;再嘗,余味奇妙不已。這種飲品,喝過之后果然能使人提神,猶如良藥,老板稱它為‘咖啡’,也是迄今為止,他最愛喝的一種東西了。所以,這次重新開店,估計不再是茶為主,將這種名叫‘咖啡’的飲品推出已經(jīng)成了汪海的心愿。
咖啡豆也是一種古老的植物果實,如果將它展現(xiàn)于世,讓更多的人去認識它,品嘗它,應(yīng)該也是一件蠻有趣的事情。于這條繁華的古街上開上一家咖啡店,估計也算是獨創(chuàng)一格了。
“我們的第二家店取名‘鐘塔’吧……”老板的話音剛落,對面鐘塔上的古鐘響起了幾聲清遠深沉的鐘聲。
“倒是應(yīng)景的很?!?p> “‘鐘塔水鋪’,供應(yīng)這世上最好的茶水和咖啡,也給所有過路人提供歇息之地。”安之沉又看了一眼那鐘塔,用汪海早已習(xí)慣的冷到不能再冷的語氣說道。
“是,大人?!蓖艉.?dāng)然明白,面上肅然。這些個‘過路人’,自然也包含了另外那些世界的‘趕路人’。
“稱呼真亂。”安之沉笑了笑。
汪海向他鞠躬施禮:“外人面前,我會注意的?!?p> 水鋪開張的第二天就很是熱鬧了,相比在第一家茶鋪,這里有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客人,多的真是超乎想象。
而這里可能距離某個??空颈容^近,每次古鐘響起的時候,總有那么幾個趕不上車掉隊的‘人’也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們或趕去‘天路’,或到達‘地路’,也或許搭乘去往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的荒漠入口。
那些去往天路的靈魂,尚在為人時大多功德圓滿,來接他們的車也都是各種豪華的小轎車,直接通向去往云梯的入口。而選擇去往地路的靈魂,則要坐上類似火車,實則是一輛形狀比較長的大巴車,它沒有輪子,時在水中滑過,時在火間穿行,在各種不同的站點??浚兄煌撵`魂選擇上車或是下車。能登上這兩種車的‘人’都意味著選擇了重生。而那些最終進入荒漠入口的‘人’,大都充滿著執(zhí)念,因為各種原因或是解不開的怨念而流連其中……
這些需要等待的‘趕路人’,通常都會進入這家可以接待他們的咖啡店,他們會自覺的收拾好本體可怖的模樣,安靜的坐下,喝著免費提供的茶或咖啡,安分守己等待著下一班車的到來。當(dāng)然,每當(dāng)這個時候,汪??倳㈤T口的牌子翻到‘停業(yè)’狀態(tài),怕普通人的進入,偶爾造成相互的驚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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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咖啡店,不管是曾經(jīng)建成的還是現(xiàn)在盤下的店鋪,通常都會被老板規(guī)劃做成兩層或三層的房子,一層用來經(jīng)營,二層三層提供居住、日常生活。這種一邊開店,一邊生活的模式,已經(jīng)成為他們多年來的習(xí)慣,當(dāng)然達成這些的硬性條件對于他們來說,自然不會具備任何難度。
汪海對于經(jīng)營多年的老本行早已輕車熟路,有沒有老板在身邊絲毫不受影響,如此這般,對于某個只是看看風(fēng)景,喝喝咖啡的人來說,多余和無聊的時間自然也越來越多。
“倒是可以去見見老朋友?”安之沉在喝完早上的第一杯咖啡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浮上一絲絲旁人不易察覺的笑意,心中暗忖,十年沒見,也不知他活的可還好嗎?
他從懷中取出一面銅鏡,銅鏡置于他的手掌之中,橢圓的形狀和他的掌心幾乎重合,鏡面中映出了他俊美的樣子,他伸出手在鏡前輕輕一揮,自己的影像瞬時在鏡中消失了,緊接著鏡前的人也在慢慢虛化,接下來的他的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一個陌生地方……這正是人界流行盛傳,所謂傳說中的‘瞬間轉(zhuǎn)移’。
再次睜開眼睛之時,那張俊美的臉又重新出現(xiàn)在銅鏡之中,他望著鏡中的自己笑了笑,將鏡子重新放進懷中。來到的這個地方,對于他來說顯然并不陌生,他的雙腳踏在這片土地上,自在的深深吸了一口這里的空氣,順便伸了一個懶腰。
這里是某國的一個偏遠小鎮(zhèn),這座小鎮(zhèn)有一個很漂亮的名字,名叫巴比松。
男人沿著迷宮一樣彎曲的小路緩緩前行。
風(fēng)起,長長的黑色風(fēng)衣隨風(fēng)輕擺,他漫步走到一棟被藤蔓環(huán)繞著的老房子前面停了下來,不管經(jīng)過多久回到這個地方,它總會和從前一模一樣,像一個記憶里魂牽夢繞的地方,一個有著溫度的保護殼。這里包容過他落魄的魂,拯救過他訣死的靈,也修補過他支離破碎的心,所以,這里算不算是某種意義上他的‘家’呢?
他伸手推開木門,手掌觸碰到的厚重滄桑,經(jīng)過歲月浸透的古老,在驚覺它醇厚的同時,也感受著這里曾經(jīng)擁有過的年輕美妙。
這里的每一個地方他都是熟知的,穿過木門,經(jīng)過長廊,來到內(nèi)廳,隱藏在最深處的竟然是一間咖啡館,所以知道這里的人,無非是跟這里頗有淵源的一些人。曾經(jīng)的這里,經(jīng)常集聚世界各地的藝術(shù)家,也是很多名人、名品匯聚的地方。幾經(jīng)輾轉(zhuǎn)之后,被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人將這里購置為私有,當(dāng)然誰都沒有見過他,據(jù)說這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
當(dāng)然,所有人都不知道,神殿的‘往生門’的結(jié)界就設(shè)在這里。
當(dāng)年,渾身上下都已經(jīng)碎成渣渣的安之沉,就是從這里推開那道‘往生門’走了進來,用了二十年的時間在這里將自己修補完全。在下一個推開‘往生門’進來的人之前,這里便只是留有他自己往生的秘密花園。
吧臺的服務(wù)生在他經(jīng)過時,紛紛鞠躬行禮。他點頭微微致意,徑自來到樓上最里面的房間,守候在此處的是一位老的不能再老的老人,步履緩慢的為他打開門。
他點點頭,表示感謝,老人欠身回禮道:“他已經(jīng)等您很久了?!?p> “我自己進去,您去休息一下吧?!彼f話的時候,微微笑意。老人緩緩鞠躬,轉(zhuǎn)身下樓。
走進這個房間的那一刻,時光仿佛回到了從前。墨綠色的窗簾,暗紅色的地毯,壁爐,圓桌,靠椅……所有的陳設(shè)都和幾百年前一模一樣,還有那幅油畫也一如往昔,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停靠在原地,畫中有兩個年輕的男人,一個清風(fēng)皓月,一個笑容燦爛……
此時,一個身穿酒紅色天鵝絨西裝站在窗邊的男人,聽到走進來的腳步聲,轉(zhuǎn)過身向他舉了舉手中的紅酒杯,同時微笑起來,他的眼睛像湖水一樣安靜清澈,而笑容又像春風(fēng)一樣溫柔迷人,剎那間,整個房間都似乎被點亮了。
“好久不見啊,安之沉?!彼穆暰€溫和迷人。
“寒蘇木,你活的可好?”抱以一如既往的冷淡。
對方真心開心的笑了起來:“一點都沒變,還是那個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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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天中最好的陽光下,喝著咖啡,自然是一件無比愜意的事情。如果有那么一個人又正好坐在你面前,可以讓你不孤單,或許便是世上最好的溫暖了吧。
然而看似可以溫暖的人,有可能等到一開口便入冰窟或被噎死……
“我們居然久到想不到有什么話可以說了?!卑仓量粗媲暗哪腥?,冷冷的說道。
寒蘇木笑意盈盈,習(xí)慣性屏蔽掉他的冷言冷語:“你可要知足,如果沒有我,你的生活該是多么無趣?!?p> “現(xiàn)在看到你,也不見得有多開心?!?p> “有總比沒有強吧?!”
“你開心就好?!?p> “……”
“十多年沒見,這性格還真是原汁原味,一點都不變啊啊……嘖嘖嘖,也是難得?!焙K木搖搖頭,目光忽然閃動,“你是想回來了嗎?”
“我才剛剛開始呢……”他瞥了他一眼。
“看來,你是執(zhí)意要等到呢?!?p> “不然呢!”
寒蘇木忽然笑了,優(yōu)雅間又帶了些許無奈:“我又何必多此一問呢?!?p> 安之沉用冒著冷氣的眼神看向他:“你在笑我?”
寒蘇木的笑更熱烈了些,而對面男人身上的冷氣并不見絲毫減少。
他斂住笑容,搖搖頭,“大名鼎鼎的安之沉,誰敢笑話,誰又能笑話?”
安之沉握緊的拳頭,不由放松下來,“我不似你,甘愿浸在這不老不死之中,如泡在防腐劑中,日復(fù)一日……”
“任何的存在都是有理由的,其中包括你和我。我來問你,幾百年前,你典當(dāng)回來的破碎記憶可真正幫助過你?”
安之沉不再言語,身子向后靠去,仰著頭靜靜地看著掛在壁爐上方的那幅舊日油畫,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
如果歲月真的可以在那一刻定格,或許,他便可以知道更多,或許,他可以阻止一切………
“你又在想那一個人了嗎?”
安之沉看著寒蘇木的臉,一時間感到茫然。那時的他,應(yīng)該沒有這個能力,不然怎會連自己的記憶都不能全然知道?
他最終搖搖頭:“沒關(guān)系,你不是說過,反正我有大把的時間么……”
空氣中彌漫的苦惱,第一次,讓寒蘇木有些拒絕咖啡,他索性放下了杯子,“咖啡的苦嘴巴可以品的到,但誰又能知道,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事情就是真實的呢?如何辨出真假?分出好壞?”
話音剛落,寒蘇木一揮手,眼前景象瞬時變了樣。剛才的舒適房間和舊日油畫,哪兒還見得半點蹤影?
此刻的兩人,正置身于一片荒蕪之中,飛沙撲面,沙礫劃過肌膚的觸覺讓安之沉有些晃神,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在荒漠的最深處,不一會的功夫,沙土已經(jīng)將小腿肚陷沒進沙子里,他費力的往外拔,這時依稀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抬起頭,仔細看清楚,透過風(fēng)沙,那張笑容燦爛的臉不正是孤風(fēng)嗎?十九歲的孤風(fēng)正站在那里,和從前一樣看著自己。
他掙扎著想上前,可怎么也動彈不了,只聽孤風(fēng)在說:“少爺,畫師正在等著了,您快一點啊,我們不要再喝那個苦的不行的湯藥了,好不好?……”說完話的他,離自己越來越遠,下意識里,不想讓他離開自己那么遠,于是,安之沉大聲喊道:“孤風(fēng)!等等我……”
他一邊費勁的向外拔著腿,一邊說著:“說了多少次了,那不是湯藥,是咖啡,咖啡!你這個土包子……”
而孤風(fēng)只是輕輕笑著,轉(zhuǎn)過身,徑自向前,并不理睬他的呼喚,兩個人相離越來越遠……
突然聽到一個響指,周遭的一切瞬間消失,當(dāng)他意識恢復(fù)的時候,自己仍在這間屋子里,對面的寒蘇木,還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樣,他們喝了一半的咖啡,正在冒著熱氣……
“幻象!”
“某些幻像其實是自己內(nèi)心的深層影像?!?p> “置于虛妄之中有何意義?”
“不過,你怎可知,哪副景象才是真實的?”
“故弄玄虛!”
“你要的樣子,向來都是你心中認定的樣子。你不是知道嗎,在我們的世界里,一切皆幻象?!?p> “都是幻像?可孤風(fēng)不是,他,不是,他不是幻像……”安之沉冷到極致的聲音到最后開始有了顫抖,“我答應(yīng)要尋他回來,他也定會回來!”
然而這里,沒有荒蕪,沒有滿目飛沙,也沒有孤風(fēng)啊……安之沉不禁內(nèi)心愴然,閉上雙目,心似被撕裂,你到底在哪兒?
寒蘇木的目光轉(zhuǎn)向那幅油畫,那個舊日畫作中清風(fēng)皓月,一身白衣的少年依稀可辨的俊美面容,正是面前這個冷若冰霜的男人。而那一個笑若星燦的少年,讓安之沉費盡幾生幾世在尋找的人,是否有幸尋得那輪回轉(zhuǎn)世的重現(xiàn)?
那個‘逐夢’里,黑色暗紋墨綠色長袍的男子,鬼魅卻堅定的身影,是否還是安之沉心中那個舊日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