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關于他說——孔留白
我推開咖啡店的門，走了進去。剛才第一眼便認出了這家店，竟緣于那黑白之間的一點綠。
他見到我來，起了身，樣子一如百年之前，脫俗超凡天人之絕。
我見了這店中的色調，還是那熟悉的綠色，要知道鬼王孤風在四百年前踏進典當行的那一天，也曾是墨綠色長袍在身。
“如今說來……距離當年他去到典當鋪，已有四百年了吧……”我一字一句斟酌將要說出口的話，努力將回憶重新梳理，“那個時候的他，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極不穩(wěn)定的情緒里，我試圖阻止，想讓他清醒一點……重新考慮之后再做那個決定?！?p> 安之沉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道，“我一直無法將記憶中那個眼睛純凈明亮的男孩子和你們口中那個桀驁決絕的人聯系在一起，似乎后面那個人只存于我聽到的故事中，而并非我認識的那個孩子?！?p> 我點點頭，自然了解他從最初的混亂到現在的木然……在他的意識里，一直都無法將兩者相融合。
孤風已經將他們相愛的那一部分一滴不剩的全拿走了，留下的只有他對他的好……
“那些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已經和我說過了?！彼坪踉趯⑺季w努力扯回。
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的記憶是否又回到了最初去往典當鋪的那一天，第一次雙腳邁過‘鏡花門’……
“那天，在簽訂協(xié)議之前，曾有一件事情讓他異常生氣……他似發(fā)了狂般的將我提到半空……”說到這個情景的時候，我仍然心有余悸。
他看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突然意識到那件事情他并不知情，“……唉，反正就是有那么一件事情。我當時被嚇得半死，所以在魂不守舍的情況下，沒有余力和膽量再對他接下來的事情加以阻止……”
“以孤風的性子，自己認定的事情，估計你多勸也是無用的?！?p> “他要求我立刻擬好典當的文件和拒贖協(xié)議，并當場用自己的血做成了封印符……完成了協(xié)議……所有一切的形成，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一瞬間……”
他閉了閉眼睛，身體突然充滿寒意，順著手指彌漫出來的寒意，迅速的將適才還滾燙的咖啡瞬間結成了冰塊，聲音也沒能幸免的帶上了濃濃的寒意，“你今天過來這里，應該不只是為了和我敘舊、舊事重談的，對嗎？”
我心頭的凝重也在無形間增加，“舊事重提是為了讓您更了解當時的情況，接下來我要說的話，請您務必聽好：起初在任時，礙于職責，有些事情無法如實相告，百年前卸任后，為了驗證我當時私自當下的那一縷魂魄是否安好尚存，于是追尋至此，我想，現在應該是可以和你有個交代了?！?p> 他恍如夢中，不解：“你，你說什么？你留下了孤風一縷魂魄……在當年？”
“在最后那一刻，我反應過來想干預的時候已經晚了，沒法開啟補充協(xié)議……直到后來留下……”
他反復確認顫聲問道：“你說，你留下了他的一縷魂魄？”
“雖然他已沒有存活的念想，但是也不能……”
“你……”安之沉瞪大眼睛看向我，當然，他想知道更多的解釋。
“本想多挽留回一些的，但是……”雖時隔多年，但對當年之事卻仍記憶猶新，我也終于有機會將后面的事情告訴他，“鬼王大人離開之前，曾將他的一對鴛鴦锏留給了我，說是給我留一個念想、紀念?！?p> “鴛鴦锏？”他自是不知道孤風后面的事情，因為他的記憶里根本就沒有那一段，避開他充滿困惑的眼神，我接著往下說。
“每次看到那對鴛鴦锏，我就想起他，每次想起之時，總覺得對大人有愧，在他離開的第三年，我嘗試著將他的那對鴛鴦锏在當鋪里做了一次交易。想將他的魂魄交換出來……可是，大人當初設的血符太過強大，根本無法攝取一絲一毫?！?p> “就當我以為已經失敗的時候，卻發(fā)現那對常伴著大人左右的鴛鴦锏中居然有著類似于魂魄的氣息，原來每次的浴血奮戰(zhàn)中，那對鴛鴦锏沾染浸浴了鬼王的氣息、鮮血的同時，也具備了靈性，在交換的許愿下，那絲魂魄被無形之中逼迫了出來。”
“你是說，那縷魂魄是孤風神器中殘留的魂魄？”
“可以這么認為。”我點點頭，“但是神器的靈識若是轉世為人也實屬不易，所以這些年，我一直跟著它?！?p> 旁人只道我當年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案子，可唯有我見識了那中間的刻骨之痛、斷臂之刃、毀己而忘情……
他突然身體前傾，從口中吐出一口鮮血。
“血？”我看著他的樣子，不可思議愣住了。
“老板！”他的小伙計汪?？吹剿臉幼?，似乎嚇傻了，“你……你對他做了什么？！”他奔跑過來扶住他的老板，用手指著我大吼道。
“我無事，汪海，莫要無理。”他用手抹掉嘴角的血，竟不自覺笑了起來。
我慢慢站起身，看著地上的鮮血，一臉疑惑，“……當年你去當鋪的時候，不是已經將愛情和熱血都典當了嗎……”
“你這個人，什么時候還在說這種話，我老板這是怎么了？”汪海對我的反應表示不理解。
“你看不出來嗎？他這是吐血了。”此刻，我并不想讓任何人打斷我。
他拍拍那孩子的手安慰道，“你是不是已經忘記我是誰了，就算吐光了血我也死不了的，不是嗎？”
我繼續(xù)看著安之沉，在等他的答案。
他也同樣看向我，神情一閃而過的不知所措，原來他也不知道。
果然他搖搖頭，“我自己也不能解釋，沒有錯，適才的血的確是溫熱的……”
“如果是你祈求之人已經現世了，或許……”
“或許……什么？”他追問。
“某些協(xié)議或是封印也會隨之改變，甚至是……解除，現在這種情況，或許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的通?！?p> “改變了？你是說孤風當年留下的協(xié)議已經改變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現了問題。這種事情只在萬年之前出現過一次?！蔽一貞浀?，“修羅界有一位傳奇戰(zhàn)神，他曾是整個修羅界的精神支柱，但是在萬年之前的七界大戰(zhàn)中不幸隕落。他的師父，也就是我們先前的修羅大帝使用畢生修為與暗黑之神做了一個交易，這也是后來典當行出現的起因。但是，那一次，即使是用盡畢生修為也只換回了一副血肉之軀的凡胎俗骨?！?p> “后來呢？”
“后來，典當行成立，那位戰(zhàn)神的典當物一直存在那里。但是，在幾千年之后，典當行突生一場變故，戰(zhàn)神的典當物，也就是修羅界先帝的畢生修為連同那份協(xié)議一起一同消失了?！?p> “消失了？”
“對，不知所蹤。”我看著他，“現在你的血是熱的，如果我沒有估計錯的話，慢慢的，你的心可能也會變的和之前有所不同……”
他沉默不語。
“不能確定是哪個情況觸發(fā)的，話說阡歡陌的事情是偶然嗎？還是發(fā)生了我們不知道的其它原因？那一縷魂魄為何單單在此時重生……”
“這么說，這一世他真的要回來了……”他單是重復了這一句。
“當初的一縷魂魄，縱然是經過了四百年，修為人形，重歸人界，也終歸只是靈識所幻，只是不完整、有殘缺的靈魂。就算此生現世，也絕對算不上是原本真正的他，只能說是與他相近的靈魂而已?！?p> “我明白?！?p> “一個不是他，但帶著他的印記出現在你面前的人，你有信心接納？”
“告訴我，這個人會如何出現？何時出現？”
我搖搖頭，欲言又罷，一時不知從何講起。
“但是，重點是，這個他是要回來了對嗎？”
“就算渡過輪回轉世，回來的只是帶有他一絲氣息的凡夫俗子，甚至命數還不及一個普通的凡人……”
“如此，已是足夠?！薄斑旬敗?，他突然俯下身，跪到我腳下。
我大驚失色，跳了起來，“使不得，您這一跪，我……一個贖罪之人，萬萬受不起?！?p> “使得，也受的起！”
“您……”
“神又如何？”他低頭嗤笑，“此時憐我救我之人還不是你嗎？”
“您請起……”
他抬起頭，看著我，“你嘗試救他，救的也是我的命?！?p> 我退后一步，禁不止嘆息，“你不需要謝我，他應該回來，如果可以，他的全部都應該歸來?！?p> “我會等，只要有一點希望?！?p> “話說，這縷魂魄歸入凡塵，既是落入苦海。伴隨而來的不止是你們的相遇，還有他也將面臨著這人世間無盡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
“能見到關于他的一絲一毫都好?！彼浦沽宋业脑?，“然后，看護他，養(yǎng)大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
“多謝！”終于看到他的眼睛霧氣隱去的明亮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