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秋覺得花辭簡直瘋了,能說出這樣不著邊際的話;他也簡直瘋了……能信她的鬼話。
剛才他生氣,他慍怒,他疾言厲色,只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不過一個奉旨成親的太子妃,不過認識短短幾天而已,怎么就能這樣膽大包天,肆意妄為……他一向謹慎自持,情緒控制得很好,可為何總是在她面前失控?
他心底越亂,臉上越不表現(xiàn)出來,只一味沉默地抿唇看著花辭,又受不了她灼灼地目光,側過頭去,盯著桌子上雜亂的奏折不語。
于是整間屋子安靜下來,只能聽見花辭繼續(xù)絮絮叨叨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我是答應了齊貴妃監(jiān)視你,但是那只不過是在她面前做戲而已,我還不至于笨到信她的鬼話?!?p> 他出聲,語氣平靜且冷漠:“確實,一個小小的貴妃而已,不必在意?!?p> “若她無意與你為敵,我自然不會在意她,”花辭的眸子里逐漸染上憤恨和冷厲:“但她既然早有殺心,我也不會坐以待斃。既然一定要爭個你死我活,那就一定是她死,我活?!?p> 花辭看著江月秋,緩緩道:“殿下,對敵人不必寬容,因為你不知道,毒蛇哪天會反咬你一口?!?p> 江月秋抬頭看著花辭憤恨還未完全褪去的眸子,有些微怔,但還是慢慢開口道:“那你一定也聽過一句話,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并非心軟之人,但我也并非莽撞之人,我行事,必不能有半分差池。”
他直視著花辭:“你可明白?”
花辭聽他這樣說,倒是放下了心,眼睛彎成月牙一般,乖乖應道:“嗯。”想了想,還是補了句:“不過殿下也不用這么謹慎,反正萬事有我給你善后?!?p> 江月秋好笑道:“你一個嬌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干什么?”
花辭不滿:“誰說我是嬌小姐?我可是會武功的!放眼望去,這整個京城中,就沒有能比過我!”
她說的是實話,可江月秋明顯不信。他打聽過,花辭長到十五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喜學武也不愿女紅,說她會一點拳腳功夫可能還差不多,畢竟身為將門之女,會點功夫也正常??梢f她武藝精湛,京城中無人能比,恐怕就有點夸海口。
花辭看出江月秋眼里的質疑,不禁更不滿了:“你若是不信,有機會我們來比試一番,看我能不能贏你!”
江月秋自然不會和她一個弱女子比,但他也不直接否認,只當下應承下來,隨意道:“好,你若愿意,下次有機會和你比?!?p> 燭火嗶啵一聲,爆出一串燈花,燭淚柔軟地流淌在銅制燭托盤之上,瞬間凝固成型?;鸸獍盗税?,蠟燭快要著完了。
不知不覺間,竟過了那么久,似乎是到了深夜。
花辭才意識過來,對江月秋道:“那么晚了,殿下也該歇息了?!?p> 江月秋應了一聲,俯身吹滅了燭火,一瞬間的黑暗席卷過來,他才想起花辭還在身邊。他頓了頓,還是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腕,隔著衣袖軟軟的布料,穩(wěn)穩(wěn)地向前走著,把她帶出了書房。
外面天已經(jīng)黑透了,卻因為是夏季,并不覺得冷,夜風拂來,反而清爽。明月高懸,星斗璀璨,泄了一地水般月光。
江月秋松開手,淡淡問她:“怕黑嗎?”
花辭不明白為何突然這樣問她,便如實答道:“不怕?!?p> “好,那你自行回去吧?!?p> 兩人的寢居不在一處,恰好是在書房的兩邊相反的方向,兩人并不同路,既然她不怕黑,便不需要江月秋送她?;ㄞo想到此,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掉,重新說一句:“怕!特別怕!簡直怕極了!”
可是,她也是要面子的。于是,她把到嘴邊的“怕”字生生改成了“好”,從牙縫中擠出來,面上掛著勉強的微笑。
江月秋看她這樣,點了點頭,竟真的相信,繼而利落地轉身離去。
花辭看著江月秋的背影,那僅剩的一點點希望也破滅了,她站在書房門口,臺階之下,一時間也不想離去,便目送著江月秋離開。
此時人間的江月秋,還只是一個弱冠的少年模樣,背影如松般挺直清雋,烏發(fā)高束,和前世的沉穩(wěn)冰冷的師尊,有些不一樣。
花辭想起來他剛才拉著她的手腕,帶她走出書房,就像前世一樣,拉她出黑暗,帶她入光明,不禁又笑了笑。其實無論是師尊還是太子,內心深處,都是個很溫柔的人,溫柔干凈,一塵不染。
她右手搭在剛才江月秋拉過她的左手手腕上,摸到一個堅硬溫潤的東西。抬起手來,白玉鐲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瑩白剔透,她拿右手指尖輕輕敲打著玉鐲,然后食指一挑,玉鐲便化為了一條柔軟的白綾,繞在她的指間。
她覺得師尊送她的鐲子簡直像極了師尊,外表冷硬內心柔軟,可為玉石,也可變柔緞。想著想著,臉上不禁浮現(xiàn)笑意,她勾著玉鐲問道:“落血,你怎么變成白色的了?要不,我就叫你落雪吧,落血,落雪,讀起來差不多嘛?!?p> 落血仿佛覺得這個名字不符合它一貫凌厲威嚴的風格,輕飄飄的沒什么威懾力,不像落血,聽起來就讓人聞風喪膽,于是扭了扭身子,似是在抗議。
花辭笑道:“呦,你還不喜歡?落雪這個名字多溫柔啊,特別適合你現(xiàn)在的樣子?!?p> 落血緊緊纏在她的指間,用行動來抗議。
“好啦好啦,松開,松開,”花辭想了想道:“反正名字差不多,別人又不會在意,總不能你每次打架的時候,都自報家門吧?你呀,就是太挑剔,”她幽幽地埋怨自己:“都怪我,把你寵壞了。下次我可不能這樣……”
落血:“……”它還真沒發(fā)現(xiàn)。
“走吧?!被ㄞo轉身,朝著她的院子走去。月光和樹影層層疊疊鋪下來,她雙手抬高,食指和拇指對著月亮比了一個圈,正好把皎潔的明月圈在手里,嘴角綻開一個甜絲絲的笑,頗有些勢在必得的氣勢。
“總有一天,我得把你給捂熱了。”
也不知是對月亮說,還是對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