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東邊走了枯燥的兩個晝?nèi)蛰喕?,終于能休息下來時,江厭總算看到了略微不同的風(fēng)景。前方霍然閃出一片不大不小的天然胡泊,胡泊四周沿岸生長著數(shù)量稀疏的樹木,樹叢間矗立著一棟小茅草屋,但屋里空空如也,無人居住。
他們決定就在這里落腳,休息一個晝?nèi)蘸笤僦匦鲁霭l(fā)。
戰(zhàn)士們在屋子外立刻升起火來,等火差不多已經(jīng)熊熊燃燒的時候,剛才離開去尋找食物的四位戰(zhàn)士不約而同的打道回府,他們將手里的獵物稍作處理便送上火堆。
有這些外圍部落的原住民照顧,江厭三人一路衣食無憂,只要不是運氣太差,幾乎餐餐都有肉可吃。幾天下來,中田讓總算了解到自己脖子上的牙齒項鏈有多么廉價,他費盡心思打來的獵物,在原住民戰(zhàn)士們那爐火純青的捕獵技巧和經(jīng)驗下根本不值一提。
烏衣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隊伍剛歇停下來,她就往旁邊的茅草屋中一鉆,沒有同任何人交流的打算。屋子是中央部落的人修的,就是為了給往返的族人歇息所用,它的出現(xiàn)也在告訴江厭,他們已經(jīng)距離目的不遠。
吃過飯,原住民們接二連三地休息了,他們沒有再安排人員放哨,似乎是覺得這個地方已經(jīng)足夠安全。湖泊四周的樹叢盡管數(shù)量稀松,但足以能將部分大型捕食者隔絕在外。
天空出現(xiàn)火紅色的夕陽,二號次行星的夕光總是鮮艷得讓人聯(lián)想到血液。
江厭和中田讓躺在火堆邊,之間隔著大約一個身位的距離。原住民們大多都睡著了,他們總算卸下一身防備,呼嚕聲在耳邊此起彼伏。
和這群戰(zhàn)士相處了這么些天,江厭和中田讓仍沒有習(xí)慣他們響亮的鼾聲。對于這兩個來自地球的外鄉(xiāng)人而言,睡覺前的一個小時恐怕是比漫無止境的趕路更令人煎熬的一件事。
中田讓平躺著側(cè)過臉,瞥了一眼旁邊閉目小憩的江厭,低聲說,“你不去看看烏衣,再這么下去不是辦法,就算沒病,也許自己也給憋出病來?!?p> 江厭睜開眼睛,夕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褪,夜色已經(jīng)等候多時,“我還在想該怎么比劃她才能懂。要是就這樣去問,她肯定會裝作聽不懂,看不懂什么都不說?!?p> 中田讓轉(zhuǎn)回腦袋,和江厭一塊兒仰天無垠天壁。他沉吟了很長時間,等耳邊能依稀聽見湖邊傳來的蛙鳴,才重新開口道,“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我是說,你為什么要參加峰會?”
江厭用余光驚訝地看了看中田讓,“為了一個人,你呢,你又是為什么?!?p> “為我自己?!敝刑镒屝α似饋?,笑容里有幾分自嘲的意味,“我是一個公司的科研部主管,這不是什么秘密。被賦予這個任務(wù)的時候,我還在為一些私事焦頭爛額。說實話,我總是處理不好工作之外的,生活中的人際關(guān)系?!?p> “感情問題?”江厭問。
中田讓點點頭,“我和我的妻子關(guān)系緊張,已經(jīng)鬧到了分道揚鑣的程度。一紙離婚協(xié)議擺在我面前,我第一次感覺到發(fā)自肺腑的不知所措。好在公司的那通電話救了我,讓我暫時能遠離那些繁瑣的,不明所以的破事。所以我完全把這次峰會當(dāng)成了一場消遣,或者說一次公費旅游?!?p> “可你在峰會開始前一晚的晚會上就召集了亞該亞同盟?!?p> “你是想說我是抱有強烈目的性的,這和我剛才說的消遣背道而馳對嗎?”中田讓撓撓頭,手指婆娑著脖頸的牙齒項鏈,“你說的沒錯,但我的目的不是新知識,新知識最多算附贈,還不一定能得到。而我純粹是為了把腦袋塞滿,避免自己去想感情的事?!?p> “可你總是要面對的?!苯瓍捳f,“峰會結(jié)束之后你就沒有逃避的機會了?!?p> “那時候再做那時候的打算,現(xiàn)在能不能回去,甚至能不能活著都是未知數(shù)?!敝刑镒層檬终碇竽X勺,“其實在經(jīng)歷過自己獨自生存一周的日子之后,我突然覺得那些問題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再麻煩,再不知所以,終究也比不上性命攸關(guān)?!?p> 中田讓轉(zhuǎn)過腦袋,朝不遠處茅草屋的方向示意道,“所以我才問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們現(xiàn)在好歹還活著,還能呼吸,任何事情都有回旋的余地。如果遇到什么意外,突然一命嗚呼,那做什么都來不及了。”
江厭現(xiàn)在已經(jīng)毫無睡意,中田讓的話讓他哭笑不得。他干脆從草皮上直起半身,“你誤會了,我和烏衣不是你想的那種關(guān)系,我頂多只能算是她的半個監(jiān)護人?!?p> 聽聞,中田讓訕訕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緊接著借咳嗽來清理嗓子,他立刻對自己的話進行了補充,“我指的當(dāng)然也不是那個意思。不管你們什么關(guān)系,我剛才說的不也同樣適用?!?p> 江厭聳聳肩,他想到了什么,突然把話題一轉(zhuǎn),“你知道aihi嗎?”
“知道。”中田讓不假思索,“如果你念的沒錯,我理解的也沒錯的話。這是原住民語言體系中還算比較常用的一個詞匯。常用程度可以和我們的‘傻逼’相提并論,普遍含義也相差無幾,都是用來罵人的?!?p> “這我曉得?!苯瓍捦刑镒屇菧惤诵?,“不是說他們的語言體系中,詞匯會跟隨情緒的不同而發(fā)生變化嗎。我是想問,它除了罵人還有沒有別的意思?”
“這...”中田讓頓了一下,“我們明天一起去問問?”
江厭點點頭,旋即從地上站了起來,隨手拍掉身上沾的草屑。他環(huán)顧四周,夜色悄無聲息地將四野吞沒,晚風(fēng)拍打著湖面,繾綣的波浪聲將蟲鳴都盡數(shù)掩蓋下去。
原住民戰(zhàn)士的鼾聲總算沒有開始那么響亮了,江厭這才輕手輕腳地往茅草屋走。
怕自己的突然出現(xiàn)驚擾到烏衣,江厭在進入茅草屋之前還特意朝里頭低聲詢問了一番。可很長時間都沒有傳回應(yīng)答。江厭恍然,按照烏衣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算她醒著,也不愿意搭理任何人,問了也是白搭,所以江厭準(zhǔn)備自己行動。
茅草屋是錐形構(gòu)造,出入口懸掛著幾張巨大的棕櫚葉,算作門扉,能遮風(fēng)擋雨。
江厭最后還是站在棕櫚葉猶豫了少頃,才掀開葉片,欠身進入。
草屋里空間雖小,容納五六人睡下卻還是綽綽有余,只是天頂很矮,會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由于缺乏光照,草屋中一片漆黑,仿佛連自身存在都會被抹滅。
江厭什么都看不到,甚至不知道烏衣在哪,他不敢再挪動身子,只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生怕稍微移動一下,就會在黑暗中踢到或碰到對方,從而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但他也同時意識到,因為草屋過于黑暗,雙眼的效用被削弱到微乎其微程度。無論他比劃出何種動作用來幫助烏衣理解,或者烏衣也比劃出何種動作,他們都看不到彼此。
而江厭對原住民語言的學(xué)習(xí)和中田讓一樣才剛剛起步,知之甚少。
這樣一來,溝通將會變成他們之間無法跨越的一道壁障。
正當(dāng)江厭深陷進退維谷的窘境時,茅草屋外傳來了中田讓的聲音,他隔著高掛的幾片棕櫚葉,用頗為急促地聲音道,“江厭,我覺得有事必須要現(xiàn)在跟你說?!?p> 話音未落,江厭仿佛得救般迅速地,不著痕跡地鉆出茅草屋。
重新得以擁抱月光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不知怎地,呆在茅草屋里讓他的變得十分壓抑,那種深不見底的黑暗和無力感都令他抓狂,“發(fā)生什么了?”
中田讓抬起右手,直勾勾地指向茅草屋的右側(cè)遠方。
那里是湖泊的對岸,湖面上波光粼粼地反射著月光。目測下來,湖面寬度大約八百米上下,因為月亮角度的關(guān)系,對岸的一切都顯得分外岑白,仿佛一副冷色調(diào)的虛無主義風(fēng)景畫。
“我剛才在那看到了東西?!敝刑镒屩钢鴮Π墩f,“從體型輪廓上看,好像是個人。只不過一晃眼就不見了,鉆進了對岸的樹叢里。現(xiàn)在原住民都在睡覺,沒有人放哨,所以我想應(yīng)該告訴你一聲?!?p> “你怎么看到它的?”江厭皺起眉。
“蚊蟲多,我睡不著,一直輾轉(zhuǎn)反側(cè)。”中田讓道,“可我剛剛翻過身,面朝湖泊,就正巧看到了。它在奔跑,速度不慢,好像在躲避什么東西。絕對是個人沒錯,他只用兩條腿在跑?!?p> “而且...”中田讓努力回憶,“他身后背著很長的東西,因為太遠,具體看不太清?!?p> 說到這,江厭徒然意識到什么,猛地行動起來。
他幾步趕到火堆另一側(cè)的一顆樹下,最矮的一根樹枝上掛著兩支麻醉槍。麻醉槍已經(jīng)由原住民交還給江厭一行,而他們也只是把麻醉槍當(dāng)成是模樣丑陋的木棒。
但令江厭無法接受的是,他分明記得樹枝掛的麻醉槍是三支,而不是現(xiàn)在的兩支!
“糟了。”江厭心中一沉,冷汗瞬間從全身的毛孔中汩汩直冒。
緊隨其后的中田讓也發(fā)現(xiàn)了缺少一支的麻醉槍,根本不需要思考,他腦中就閃現(xiàn)出唯一的一個可能。只會有一個人拿走麻醉槍,因為在所有原住民中,只有一個人知道麻醉槍并不是模樣丑陋的木棍。
等中田讓下意識地回頭眺望身后的茅草屋時,江厭已經(jīng)搶到草屋前,把棕櫚葉用力掀開。
熹微的月光從江厭捋起棕櫚葉的手臂下方灌入茅草屋,將里頭所有的黑暗驅(qū)散殆盡。
而草屋中已經(jīng)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