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傘狀高塔再次倒下木樁,秋夢涼知道,伊曼已經(jīng)失去了耐心,為此他不惜主動操控木樁,視圖將任何一種阻止他們順利得到新知識的變數(shù)扼殺在搖籃中。第四根木樁倒下的方向無疑瞄準(zhǔn)了古爾。
但古爾周身的力量已經(jīng)被劇痛蠶食一空,僅剩的另一條腿還需要維持站立的姿勢而保持平衡,他連前進(jìn)都踉踉蹌蹌,速度緩慢到甚至可以稱之為挪動。在這樣的狀態(tài)上,他根本不足以做出任何像樣的閃避行為。
他只能眼睜睜地抬頭看著那根在夜色的掩蓋下顯得恍惚不清的黑木樁向他迎面倒來。但奇怪的是,在這樣生死存亡之際,古爾感受不到恐懼,內(nèi)心一片澄明,他仿佛看到有無數(shù)螢火蟲般白色的點點熒光在漫天飄搖,數(shù)量大得驚人,全都朝著同一個地方飛去。
在白色熒光的海洋之下,古爾突然覺得自己是如此渺小,讓他自卑得只想縱身哭泣。他從小愛好冒險,從不吝嗇于將自己置于險境,因為他總是能在無數(shù)次遭遇中得到很多東西,一些在大部落中永遠(yuǎn)也沒辦法得到的東西。
年紀(jì)輕輕的古爾因此在部落中擁有了比所有人都豐富的閱歷和經(jīng)驗,他自覺高人一等,將所有人都視為無可救藥,坐井觀天的愚鈍之徒,打心底里嫌惡他們,這也包括他的父親古德。他也總是露出一副驕傲的姿態(tài)來藐視旁人,因此和別人鬧過不少矛盾,但他并不收斂,反而越挫越勇。他甚至和自己的父親打過一架,兩人間本就不溫不火的關(guān)系也是從那時起急轉(zhuǎn)而下。
讓古爾發(fā)自內(nèi)心欽佩和尊重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先知,一個是他的老師查特拉斯,盡管他和后者僅相處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兩是古爾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角色,一個教會他該如何活著,一個告訴他該怎樣思考。
“我們深陷意識牢籠中?!惫艩栍浀貌樘乩惯@樣對他說過,他當(dāng)時不明就里,“意識將我們自身放大了,它影響了我們正確的判斷,促使我們不停的高估自己,不停的低估周圍的一切。這里有兩塊石頭,左邊的這一塊兒是你,右邊的這一塊兒也是你。左邊的你在移動,右邊的你看著左邊的你移動。右邊的你依靠雙腿的運行來確認(rèn)自己在移動。而右邊的你則擁有更廣闊的視野,他靠周圍的景物來判斷左邊的你正在進(jìn)行移動。你現(xiàn)在是左邊的你,但總有一天你要突破意識牢籠,將意識握在手心,而不是成為意識的囚徒,學(xué)會成為右邊的你。”
直到現(xiàn)在,古爾終于隱約明白了查特拉斯這句話的意思。他的靈魂仿佛飛出體外,化作那百萬雪白熒光的其中之一,以第三者的視角漠然地看著木樁朝自己倒下。那更高的地方有什么呢?古爾不住想,這些熒光究竟會飛向哪去呢?
在這一刻,木樁也好,死亡也好,都變得不再重要。有一股微弱的力量自身體里悄然迸發(fā)出來,古爾能感覺到,他的視野突然變得廣闊了許多,好像能看到之前看不到,捕捉到之前所無法捕捉的東西。
古爾知道江厭現(xiàn)在正全速朝他跑來視圖搭救自己,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踏上了斜倒的兩根木樁,但他趕不上,時間完全來不及。古爾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能知道的這么詳細(xì),明明這一切都發(fā)生在他身后,可他就是有種胸有成竹的篤定感。
他甚至清楚的了解到第四根木樁倒下的趨勢和角度,木樁與傘狀高塔以及高塔平臺呈三角下傾倒,落定后僅有一個點著地,這個落點就是他自己所在的地方。但木樁和平臺地面必然會產(chǎn)生莫約三十度的空隙,越往中間,空隙也越大。
而能讓古爾唯一活下去的地方就是那空隙所在。
既然無法動彈,古爾想,他閉上眼睛,隨后將左腳上用于支撐全身的所剩無幾的力量泄盡,索性閉上雙眼,仰面倒下。黑木樁也在這一刻應(yīng)聲襲來,其頂端撞擊在平臺上發(fā)出堅硬的悶響,巨大的力量讓整根木樁都嗡然顫動。
向平臺上沖來的江厭這才遲來一步地踏上平臺。
剛才古爾倒下的畫面他看到了,他以為是古爾放棄了掙扎,不由地心中一沉??赡緲兜瓜潞髤s沒有發(fā)出敲擊在人體上的聲音,倒更像是砸到了地面一樣,這讓他松了口氣??磥砉艩柖氵^了一劫,可他是如何躲過去的?
懷著疑問,江厭第一時間將目光投向那倒下的第四根木樁。
木樁的確沒有命中任何人,古爾正仰面躺倒在那,身體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輕松的狀態(tài),好像只是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而木樁砸到的落點不知是否巧合,正好在古爾左手和胸口之間。再反觀古爾,他還維持著如同大字斜了半邊那一橫的姿態(tài)沉默地躺著,乍看來就好像他把木樁半摟在懷似得。
“你沒事吧?”江厭向古爾伸出手。
古爾閉著眼睛,但能看見眼皮在細(xì)微的顫抖不停,他吸了口氣,“別管我,讓我躺一會兒,一時半會還死不了。別管我,你去做你自己的事,別讓那個人帶走先知?!?p> 江厭點頭,沒有繼續(xù)多問。他抬頭看了眼傘狀高塔頂端,那是高塔的心臟和大腦所在,但位置過于險惡,他和魚啄靜手里也沒有槍械,想將其摧毀無疑是癡人說夢。
剛才的第二根木樁倒下后,秋夢涼停下了朝先知靠近的腳步,轉(zhuǎn)身投目過來。而當(dāng)江厭踏上高塔平臺,她仍未收回目光,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仿佛在特意等待江厭的到來。
江厭向前走了幾步,在距離秋夢涼還有一米的地方停下。他看了眼秋夢涼身后不遠(yuǎn)處仍跪地祈禱,好像將周圍一切都置之度外的先知,遂又凝望向秋夢涼的眼睛。一個人就算再怎么變化無常,她眼里所反射的和煦的瞳光是不會改變的。
江厭還記得在峰會開始前,秋夢涼就是靠著新聞?wù)掌瑒e人眼睛中的倒影找到了失蹤三年的他,那時江厭一度覺得這是一樁浪漫主義的謊話。現(xiàn)在江厭知道,眼睛不會說謊,無論你想知道什么,它都會盡可能的告訴你答案。
“我不會讓你帶走先知的?!苯瓍捳f,那嚴(yán)厲的,作惡的表情顯得頗為生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