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使不得,使得
眼淚無法洗去痛苦,但,歲月可以。
——題記
夜。
黑夜。
風(fēng)。
微風(fēng)。
一片松林,一個少年。
松林郁郁蔥蔥,墨綠。
少年站的筆直,一動不動。
他穿一身麻布衣衫,衣服破爛,但不臟。
長發(fā)扎在腦后,用草繩胡亂勒緊,他不高,很瘦,左腿跛腳,有些瘸,右手拿一根松木枝。
木枝有劍那么長,木枝有劍那么寬。
木枝沒劍那么重,木枝沒劍那么利。
終于,少年動了。
一下,兩下,三下。
他在前刺。
十下,二十下,三十下。
木枝撕開空氣,發(fā)出輕微嘶鳴。
一百下,兩百下,三百下。
少年的動作就像是機械上的齒輪,絲毫不變,速度、力量、軌跡,完全相同,不差一分一厘。
八百九十八,八百九十九……
九百。
少年收起木枝,靜靜的抬眼望天,他一聲不吭,唯有渾身的熱汗沸騰如滾水,熱氣騰騰,熏開一團林間的蚊蟲。
而他的雙眼,深邃,漆黑,一如這夜,仿佛讓人什么都看不透,又仿佛把什么都已經(jīng)看透。
緩緩,緩緩的,少年吸了一口氣。
深深,深深的,少年吐出一口氣。
抬起手中松枝,少年在自己的腳下重重刻下,一筆,一劃,沉重又認真。
“宋。”
就這一個字,寥寥幾筆,卻寫半晌。
少年看著地上字,盯著,盯著,手中松枝竟沉的緊,沉的緊。
“陸海,陸海?!?p> 背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少年叫陸海,姓陸的陸,跳海的海。
轉(zhuǎn)頭,陸海十分自然的用腳抹掉地上的字,臉在轉(zhuǎn)身的瞬間就變成了大笑,神情間帶著一絲明顯的悠閑和滿足,“哈哈,大飛,你看你,我剛剛偷懶歇一會兒,又被你找到了。”
來的也是個少年,膚色黝黑,濃眉大眼,穿一身和陸海差不多的麻布衫,頭上頂著一個包頭巾,有幾根頭發(fā)從包頭巾里露出來,濕噠噠的順脖子淌水,看起來是剛洗過澡。
“嘿嘿,陸海,你每天晚上不好好睡覺,跑到這荒山野嶺的來干什么?還嫌白天咱們挖礦不累???”
這個少年叫項飛,個頭能比陸海高一個半頭,雖然兩人的歲數(shù)差不多,但是項飛要強壯很多,胳膊四棱子起筋線,那緊繃結(jié)實的大腿比陸海的腰都粗。
他一邊好奇的看著陸海,一邊道,“誒?你說我每天晚上找到你,你都是大汗淋漓的樣子,這天氣也不熱啊,你到底在搞什么???”
擺擺手,陸海隨手擦了把汗,瞇著眼睛道,“大飛,這邊整個礦區(qū),就咱們哥倆兒的關(guān)系最好了,你說對不對?”
一瞪眼,項飛狠狠的一拍胸脯,“那當(dāng)然!咱倆,鐵兄弟!”
陸海笑嘻嘻的勾了勾手指,滿臉的神秘兮兮,“你來,我告訴你?!?p> “真的?”項飛開心了,能夠解開疑惑當(dāng)然好。
乖乖的,項飛離陸海近了幾步,把自己的腦袋湊到了陸海面前。
彎腰,陸海貼在項飛耳邊,低聲,嚴肅,又認真的說道,“其實……我是從天上下來的神仙,我每天晚上都要找個沒人的地方給天上發(fā)信號,有時候還會跟嫦娥仙子傳音聊天呢?!?p> “真的??。?!”
幾乎是怪吼一聲,陸海直接彈了起來,他又黑又粗的手指頭指著陸海,厚厚的嘴唇翕動,卻老半天都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一仰臉兒,陸海理所當(dāng)然的點了點頭,“我也就看你是我兄弟,咱們自己人,所以我才實話跟你說,不然的話,早就攆你滾蛋了。”
自從來到這里,陸海每晚都會練劍,而項飛這個一根筋的愣人又是個好奇心極重的男人,要是不趕快想辦法糊弄住他,沒準兒下一次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呢。
抱著這樣的心思,陸海抱起了膀子,淡淡的說道,“兄弟,哥哥給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咱屬于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別看咱現(xiàn)在混得不咋地,那都屬于是渡劫,渡劫懂嗎?”
“我們天上的老大,玉帝老板,他渡了一千七百五十劫,我們底下的這些人都得積極理會領(lǐng)導(dǎo)意圖,緊跟領(lǐng)導(dǎo)步伐,有事沒事的就得下來渡渡劫,品嘗下人生疾苦,懂了吧?”
項飛抬起蒲扇大的手掌,他摸了摸腦袋,緩緩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驚疑不定的說道,“你不騙我?”
陸海嚴肅道,“你是我兄弟,我能騙兄弟么?”
項飛一愣,隨即喃喃起來,“那是不能,那是不能……但是……你竟然是神仙……”
“噓!”
陸海煞有介事的厲聲道,“這種天地玄機,如何能隨意泄露,倘若驚動天罰,勢必橫尸百萬,禍及千里啊?!?p> “啊???”
項飛頭皮發(fā)麻,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雙眼中滿是驚懼不已。
陸??粗楋w的樣子,他勉強忍住笑意,一本正經(jīng)的問道,“兄弟,你可愿為我保密?”
項飛一拍胸口,臉皮都漲紅了,“縱使拆骨剜心,一字不吐?!?p> 就在陸海想翹著腳尖,滿意的去拍項飛肩膀的時候,突然,一聲聲急促的呼喊從密林外圍傳來,“陸海!陸海!你在哪里?你爺爺快不行了,你快來啊!”
“什么??”
陸海渾身一震,只覺得心里一沉。
……
陸彥武已經(jīng)七十歲了,在這亂世中,刀兵四起,三歲孩童都不一定能活到明天,他能活七十,已經(jīng)足夠幸運。
但,他依舊不甘。
側(cè)臥在干草堆上,四面是潮濕的窩棚,還沒完全喪失的嗅覺還能聞到隱隱的騷臭,那是馬尿和驢糞,與自己只有一墻之隔。
四周,圍了一圈人,有老有少,一個個神色悲戚,嗚咽垂淚。
“爺爺!”
終于,一道身影從窩棚外沖進來,那正是陸海,他雖然跛腳,但速度依舊十分敏捷,剛一進門,就著急忙慌的竄到干草堆前,雙膝一彎,直接是重重跪倒。
或許是見不得這種親人生離死別的畫面,或許又僅僅是兔死狐悲,勾起自己對于自身多舛命運的思索,一干人等淚如泉涌,竟然都在低低悲泣起來。
不過,誰也沒想到,陸海這無比自然的一跪,窩在干草堆上的陸彥武竟然直接變了臉色,“少……不行啊,不行,使不得!”
“使得。”抬手,陸海壓住陸彥武掙扎的身體,他默然道,“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