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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音杳杳錯(cuò)倚閑

第二十三章 她

余音杳杳錯(cuò)倚閑 趙常安 6954 2020-06-29 23:05:11

  入宮第三天,她的問題便隱隱約約得到了解答。

  皇后一向是以溫和寬仁出了名的,余漪嫻剛?cè)雽m的時(shí)候,就有人將這個(gè)說給了她聽。

  這個(gè)人是誰,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聽說皇后身子不好,剛掌了鳳印,便定了新的規(guī)矩——妃嬪問安五日一次即可。

  故而余漪嫻入宮三日,才終于見到了皇后。

  她跟著周歡,清晨便匆匆起來,讓小丫鬟伺候著梳妝更衣。

  她們穿過長長的宮巷,步履匆匆,走到那座金雕玉砌的永安宮。

  聽聞皇上很寵愛皇后。

  每每有了各地有了新供上來的好東西,必先賞了永安宮一份。

  服侍的小宮婢小夏,哦,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她改名為阿樞的小丫頭,起名字的時(shí)候,余漪嫻還咨詢了她的意見,問她想給自己改個(gè)什么名兒。小丫頭一臉正經(jīng),說小主心中想什么名兒,她便要什么名兒。

  余漪嫻樂呵呵,說:“那以后叫你阿樞好不好,一木一區(qū),木為堅(jiān)定立根,區(qū)為明辨善惡。今日以‘樞’字為你命名,今后,我就是你的主子了?!?p>  阿樞叩首謝恩。

  這番話,她也是在給阿樞提個(gè)醒,就算她是別的宮塞過來的軟釘子,也得知道自己吃的是哪家飯,得的是哪宮的庇護(hù),讓她記住,就算要給舊主跑消息,也得先為新主籌劃。

  咳咳,跑題了。阿樞悄悄和她說過,永安宮修葺的物件,那簡直是無一不精美,無一不清貴。

  亭臺水榭,假山小湖,這些景致永安宮里都有陳列。

  她還聽聞,后宮妃嬪,但凡有不敬皇后的,都會(huì)被重罰。

  連一向跋扈的陸貴妃,也不例外。以致她只有偶爾耍一耍嘴上功夫,從不敢動(dòng)了真章。

  聽聞在前朝,皇上是也對江氏族人多有青眼,時(shí)常照拂,即便有錯(cuò)處,也會(huì)多加寬宥。

  所以即使這么多年,皇后雖無子,她的鳳位坐的也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

  所有的這些,都是聽聞。

  都只是聽聞。

  只有真正見到皇后那一刻,她心中所有的想象,才都具化成了上首那個(gè)人的模樣。

  鮮活真實(shí)。

  昭華殿離永安宮并不遠(yuǎn)。即使她們穿著緊束的宮裝,帶著琳瑯的珠翠不能走太快,但約莫走個(gè)半刻功夫,也就到了。

  她們到的時(shí)候,上首已經(jīng)零零碎碎有一些嬪妃在座了。

  見了她們到來,都紛紛打著眼色相互示意。

  她們位分低,位子自然極為靠后,位分既然低下,故而都規(guī)規(guī)矩矩低著頭,不敢有絲毫造次。

  余漪嫻用眼尾的余光悄悄看著,看到所有的新晉宮妃都安安靜靜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垂首伏身。只有一位除外,她坐在這次新晉宮嬪的最前方,端端正正的靠在那里——是那位建寧候府出身的侯美人。

  她眉眼舒朗,一派清風(fēng)明月,泰然自得。

  方臉,劍眉,圓眼,不秀美,卻極端正。是一副極大氣的長相。耳垂掛一對白玉水滴型耳墜。簡單挽起的發(fā)髻上,只盤著一只以綠松石花瓣為主,赤色瑪瑙珠點(diǎn)綴其減拼串而成的菊花簪。

  那簪子華美之極,雖孤零零一只倚在頭上,卻不顯單調(diào)。足有碗口大小,造型精致,選料的品質(zhì)也很高,而且花瓣重重,一層層疊下來,恰好在發(fā)髻中段盛放,這樣好看華貴的一只長簪,通身打量下來卻并無僭越違制,足見制作之人的用心。

  她們這兒一小片兒,都仿佛被侯美人頭上這只松石菊花簪點(diǎn)亮了,它的主人卻還意態(tài)閑閑的靠在那兒,光明正大走著神。偏一舉一動(dòng)還沒有什么不合規(guī)矩的地方,讓人挑不出錯(cuò)處。

  “瞧見了嗎,”周歡微低下頭,和她輕聲說著:“那就是一等勛爵人家嫡女的風(fēng)采,不卑不亢,有所依仗,什么爭搶都不必放在心上?!?p>  余漪嫻抬了眼去看她:“姐姐是明白的,我性子慣來軟弱,不想爭搶什么?!?p>  周歡輕笑一聲,不再管她。

  被她們議論的中心——侯美人,依舊身子松泛的靠在椅子上,閑閑的喝著茶,神色半點(diǎn)不見緊張。

  而同樣被諸多好奇的目光洗禮的,還有這次被太后特意關(guān)照的阮才人,也是清清泠泠的坐在侯美人旁邊的椅子上,目不斜視,不見怯色,好似這只是尋常的一次茶會(huì)。

  皇后也沒讓這些光明正大打量的目光存在多久。

  沒多長時(shí)間,就聽見繁復(fù)的步履聲傳來,然后最上首的尊座上傳來細(xì)碎的聲音。

  是皇后帶著宮人們來了。

  眾人齊齊跪拜下去,一起問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p>  周歡她們也跪拜在幾步開外的地方,以新晉宮嬪的身份,例行參拜大禮。

  隆重而尊敬。

  皇后的聲音清泠泠的傳過來,如柔軟的云霧附在她們耳畔:“諸位妹妹請起身吧?!?p>  眾人起身,衣物瑟瑟聲中,余漪嫻這才第一次看清了皇后是什么樣子。

  她穿著絳藍(lán)色的朝服,遠(yuǎn)處看不清是什么樣的繡工,只能依稀判斷,應(yīng)是蘇杭供上來的料子,光澤柔和,織紋細(xì)膩。

  上面用金銀彩線細(xì)密繡了百鳥朝鳳的紋樣,栩栩如生。光彩變幻間,宛如真的有鳥雀在衣上飛動(dòng)。

  她的發(fā)髻高高挽起,只在發(fā)髻正中帶著一座縷金的鳳冠,兩邊插著一對赤金海棠垂珠步搖,除卻耳邊一對海棠耳鐺,再無多余裝飾。

  皇后并不是她想象中端莊沉穩(wěn)的長相,還要柔美很多。她長了一張柔婉的鵝蛋臉,鼻梁高挺,眼睛纖長。是那種柔情似水,卻嫻雅出塵的樣子。

  沒由來的,余漪嫻在這一片慌忙之中突然想起了一首詩: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

  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

  螓首蛾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想,這就是這個(gè)人的樣子了。

  這之后很多年,每每回想這一日的場景,她仍覺得驚艷的不可思議。

  這樣靈雋聰慧的一個(gè)人,怎樣就在宮里團(tuán)團(tuán)的困了一生呢。

  而彼時(shí),皇后正坐在鳳座上,唇邊蓄著端莊得體的淺笑,溫溫柔柔的喚著她們。

  “這些時(shí)日陸貴妃身子重,都在宮里養(yǎng)著。今日她也不在,你們就先給其他的嬪妃見禮吧?!?p>  這話是對這一批新晉宮嬪說的。

  皇后之下,位分最高的便是陸,寧二妃。

  陸貴妃不在,自然緊挨著,她們就該向?qū)庡姸Y了。

  寧妃笑著,手中撥弄著小碟中散碎飽滿的松子,也不急著叫她們起身,倒開始慢悠悠打量著她們道:“今年新入宮的妹妹們都是如此青春靚麗,嬌美可人。倒比得我們?nèi)死现辄S了?!?p>  寧妃去歲剛生下了六皇子,幼子難帶,惹的她時(shí)時(shí)煩悶,心情難免郁結(jié)。

  且剛生完孩子,她身上的疲態(tài)和孕期癥狀沒有調(diào)理好,故而總是看起來有一股子沉郁之色,連帶的臉色也很不好看。此時(shí)看著一張張鮮亮年輕的面孔呈現(xiàn)在自己面前,心中不快,說話自然也夾槍帶棒。

  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該怎么回話又是另一回事了。

  周歡她們一下僵住,不知該怎么答。

  聽不到她們出聲,知道是為難住了,寧妃心中得意,眼中光芒卻越來越凌厲。

  此時(shí)只對面聽一聲嬌笑:“寧妃姐姐這話可不對,您愛自謙,可別捎帶上我們。”

  “六殿下磨人,您要是勞累不住,不妨交由皇后娘娘撫育。娘娘膝下空虛,剛好能為您分憂呢?!?p>  竟一言不合,就要奪她的兒子!

  這番話成功吸引了寧妃的怒火,她冷凝了神色,捏緊手中的帕子,抿著唇看向說話的人。

  卻是麗嬪。

  此時(shí)方煥嬌聲笑著,貝齒輕啟,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眼神玩味。

  她今天打扮的很是亮麗,主選了玫粉色這樣的極艷的顏色,竟也能完好的撐起來。她頭上的發(fā)髻盤的叫人眼花繚亂,珠釵輕顫,琳瑯碰撞,叫人移不開眼睛。

  聽聞麗嬪育有四公主,也是生產(chǎn)過的婦人了,卻還面若三月桃花,顏色嬌好,竟當(dāng)?shù)淖∵@鮮亮華貴的服飾,不被掩了半分麗色。

  與她的明麗相比,寧妃一身的疲態(tài),自然就落了下乘。

  她嘴上輕慢的奚落著寧妃,手上還不忘慢條斯理攏了臂上的軟紗披帛,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寧妃扭頭見開口奚落自己的是她,心中郁悶,氣的咬牙無言,卻也發(fā)作不得,只好冷了臉叫其他人起來。

  麗嬪,借著寧妃造的勢,給了她們新人好大一個(gè)下馬威。

  也是好能耐。

  余漪嫻默默坐回椅上,心中琢磨著這些時(shí)日拼湊起的宮中消息。

  今上不重色欲,后宮并不充裕,卻也有著數(shù)位美人伴在身側(cè)。

  除皇后外,宮中位分最高的便是潛邸時(shí)的兩位側(cè)妃,今上登基后也封以妃位的——陸貴妃和寧妃。

  陸貴妃略過不提。

  只說寧妃成阮玉,在潛邸時(shí)就已是誠王的側(cè)妃,是被先皇特意恩賜下的。

  后來今上登基,她也隨著側(cè)妃的位分水漲船高,被封至妃位??墒撬@妃位,和陸貴妃比起來,卻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陸貴妃那妃位,是實(shí)打?qū)嵉牡脤櫤妥鹳F。自己爭氣育下皇帝長女,家族也爭的起那口心氣。

  再加上她長相不差,脾氣嬌蠻可愛,又討了皇帝歡心,使她的腰桿子分外的硬。

  寧妃就不一樣了,她是潛邸中年紀(jì)最大的女人,現(xiàn)今,已經(jīng)二十六了。八年才得一子,故而格外艱難些。

  她的母家也并不顯赫,父兄庸庸碌碌,軟弱無能,在朝堂上一向被江陸兩族壓著打的。

  當(dāng)初先皇只是看中她性子憨直,想著兒子府中人丁不旺,不若扔過去個(gè)秉直的,開枝散葉又不善生事。

  才將她許給今上,可崔璮這么日久天長處下來,才發(fā)覺他爹看走了眼,這并不是個(gè)憨直的,而生生是個(gè)莽直極了的人。

  蠢不可怕,蠢而不自知,才是真禍害。

  今上厭她,并不怎么親近她。

  只在去歲誕下六皇子后,對著她才好容易有了些好臉色。

  只是即便如此,寧妃在宮里的日子依舊過的比不上得寵的,即便是位分低于她的嬪妃。

  比如宜嬪和舒嬪,因?yàn)樯硕首雍腿首樱宰雍湍苣蜕嫌钟凶约旱纳铺?,故而。穩(wěn)坐泰山。

  再比如背靠敦寧侯府的麗嬪方煥,借著小姑姑的勢和得勢的娘家,自己又善爭算;如太后的親侄女(太后弟弟忠誠侯,他的嫡長女,高馥,一入宮得封貴人,再封昭儀。)高馥,高昭儀;再比如,三年前入宮,便立刻得了圣眷的錦貴人,云南望族出生的朱錦衣。

  “錦貴人呢?今個(gè)兒怎么不見她到?皇后娘娘五日才開一次宮室允各宮來拜會(huì),她怎么敢不來?”

  被麗嬪堵了一肚子火,寧妃語氣不善,冷聲問著宣禮的永安宮大內(nèi)監(jiān)陳鐫。

  陳鐫言語間不卑不亢:“回寧妃娘娘,晨間皇上已命人傳話,替錦貴人告了假?!?p>  “說是錦貴人昨日勞累,今日身體不適,就先免了今日的請安?!?p>  寧妃的秀拳一寸寸的攥緊,神色忿忿,嘴巴一張還想再說些什么,好在皇后及時(shí)止住了她的話頭:

  “好啦,寧妃,今天怎么火氣這么大?許是季節(jié)更換,有些不適應(yīng)了?”

  “采顰,一會(huì)兒去太醫(yī)院囑咐一聲,給寧妃包點(diǎn)泄火氣的藥茶送過去?!?p>  “春日躁的很,寧妃剛生養(yǎng)完六皇子,該好好將養(yǎng),別傷了身體。”

  寧妃一口氣梗在心口,憋屈極了,她卻不敢反駁皇后。

  皇后說她應(yīng)季節(jié)更替,身子不適,是在這些新晉妃嬪面前給她臺階下,不叫她難堪。

  只是,也太欺負(fù)人了。

  她扭頭瞪向麗嬪。

  麗嬪見她還敢扭頭,很不給面子的“噗嗤”一聲笑出來,寧妃的臉色一下黑如鍋底。

  “行了,你也省省吧,寧妃她畢竟位分比你高,入宮時(shí)間也比你長,你多少敬著些,別太逾矩了?!?p>  皇后頭疼似的,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撫了撫額頭,漂亮的眉頭微微簇起。

  方煥倒也識趣,見皇后發(fā)了話,也就利利索索的住了嘴,沒有繼續(xù)挑事。

  她調(diào)轉(zhuǎn)鋒頭,問起新晉的妃嬪們來:“這次大選,聽聞皇上皇后和太后娘娘選了好些才貌俱佳的美人兒充盈后宮。臣妾早就好奇的緊,羨慕極了有此眼福的娘娘,今日,借了您的光,臣妾也來領(lǐng)教一下妹妹們的風(fēng)彩,侯美人,阮才人,都是哪兩位妹妹???”

  阮琝剛剛見識到了她盛氣凌人的樣子,此時(shí)聽聞她在叫自己,不由心中一凜。

  侯美人倒是落落大方的拜下去,她的臉偏方,五官棱角分明,眉骨微高,顯得眼睛英氣十足。

  “見過麗嬪娘娘,娘娘吉祥安泰?!?p>  方煥嫣然一笑,伸手拉了侯美人和阮琝起來:“自家姐妹,用不著如此拘束?!?p>  阮琝心中暗道,凡事反常即為妖。

  這麗嬪對寧妃態(tài)度都如此盛氣凌人,對她們這些新晉的小宮妃倒是很親切,這才奇怪。

  寧妃好歹在宮中經(jīng)營這么多年,還有兒子傍身,方煥都不將她放在眼里。

  她們兩個(gè)新入宮沒有根基的人反倒得了青眼,那必是有可圖之處。

  侯淡秋……圖的是她身后的舊世族,建寧候府為首的老牌勛貴,她嘛……那應(yīng)該就是太后的寵愛有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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