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善會!”大保小聲道,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也不知是激動還是畏懼多些,“你休得再胡言!公善會的人惹不起,他們會長曹繡春是武林盟主,他一來,丐幫漕幫那些都得靠邊站。在他面前你可管著你那嘴,萬不能再笑了!要是惹惱了他,誰也保不了你!”
什么神神鬼鬼的......大和兀自腹誹,卻耐不住整個場子氣氛緊張,大家面上都無比肅穆,他心里也不由打了個突突。
說曹操曹操就到。
也不知聽到了什么指令,人群忽然集體肅立,只見五個十二三歲的精壯少年從巷口踱步而出。打頭的一個一身錦繡華服,紅綠相拼,直比國公府園圃里的那只金剛鸚鵡還鮮亮些。
只是此人面相頗兇,雖還未長開,個頭也不甚高,但已能想見此公未來滿臉橫肉的兇悍模樣。那身價值不菲的衣裳在他面相的襯托下,也脫了脂粉俗氣,反而變得有些陰冷起來。
此人筋骨結實,步履生風,一路過來氣息極穩(wěn)。凌蕭一看便知,這也是個自小習武的練家子。他耳力好,方才大和與大保的耳語都被他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原本還暗道大保言過其實,如今看來,這話倒是有幾分可信。
這五個人年紀都比其他人大出去不少,眉宇間已經(jīng)閃爍著成年人的狡黠與冷酷,一看就十分的不好惹。大和憋了許久的玩笑之心終于收了起來,神色也第一次多了些正經(jīng)。
可他剛剛收拾住心情,不料四面忽然山呼:“見過會長!見過四護法!”干脆利落,卻耐不住童音奶奶,加上落音后一串唏哩呼嚕的吸鼻涕聲,場面過分滑稽。他氣一泄,差點又笑出來,好歹在最后關頭堪堪忍住了。
那曹繡春卻頗為受用地點了點頭,陰鷙的雙眼一瞇,露出幾分自以為是的寬和來。凌蕭本能地覺著這個人危險,但具體如何,卻也說不上來。
曹繡春大概點了點人頭數(shù),似是頗為滿意,悠悠道,“好了,既然都來了,那就開始吧。還是老規(guī)矩,墊底的月奉加倍,得頭名的隆慶樓吃席,我做東?!?p> 大概是變聲的緣故,他說話時喉音極重,聽起來更添森冷之氣。
“會長大人,明鏡堂的人好像還沒來呢。”丐幫九袋長老四下張望了一下,哈著腰小心提醒道。
“哼!”曹繡春冷笑了一聲,目光涼涼地掃過他和他身后的一眾人等,“他們不會來了。小的供奉交不齊,大的又不聽話,已經(jīng)被處理了。鷹城今后都不會再有明鏡堂這個名號,你們也小心些,別說漏了嘴,叫錯了?!?p> “嘶......”四周頓時抽氣聲不斷,大家面面相覷,皆是一臉驚恐。
大和聽得一頭霧水,剛想問大保,一轉頭,卻發(fā)現(xiàn)大冷的天,他額上的汗竟已流到了下頜。他不由駭然,遂住了嘴,不再多話。
一番寒暄畢,“武林大會”正式開始。
主持人就是那個九袋長老,在他一番調度下,眾人按幫派站好,前面就是一排瓦罐,皆在七步開外。彈子也已備好,整整齊齊地碼在另外的瓦罐里,每隊一只。規(guī)則很簡單,就是看半柱香內,哪家投進壺內的彈子最多。
魏晗打從這些人來后就一直沒插上話,在暗處卯著勁摩拳擦掌。聽九袋長老一聲令下,他便將凌蕭往前一推,自己勾著幾個兄弟站在原處,傲慢地往全場掃了一眼,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凌蕭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話,默默走上前去,直接將整個瓦罐抱在了手里。
距離太近,端的是閉著眼都投得進去。他也不做瞄準,直接一個接著一個連珠投了起來。一片“鏗鏗”之聲不斷。片刻后,手中瓦罐罄,對面瓦罐豐。
另幾個幫派剛開始還拉開架勢比試,聽得這邊噼里啪啦一通過后,也沒心情投壺了,都圍過來看西洋景。一片目瞪口呆之相,與先前青蓮幫的幾個如出一轍。
竊竊私語之聲頓起。
凌蕭一看就出身不凡,又是生面孔,一來二去,大家心里都有了數(shù),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在他和曹繡春之間飄移了起來。
曹繡春自然也早就注意到了他,卻并不上前搭話,只對九袋長老使了個眼色。于是,瓦罐距離被拉到十步開外,第二輪比武開始。
一切便如方才情景重現(xiàn),瓦罐一連被移了四次,到得最后,已經(jīng)在三十步開外了,正是曹繡春當年創(chuàng)下的記錄。
這個距離,弱一些的孩子連扔都扔不到,更別提投到罐里。場面異常精彩,反正今日勝負已定,大家都沒了比的心思,只想看看這將軍府的小公子能否破了曹繡春的記錄。
因著“武林盟主”的身份,曹繡春并不需要上場比賽,一直懶懶地坐在一旁觀戰(zhàn),喝著小弟奉上的茶,吐著瓜子皮兒,一副優(yōu)哉游哉,百無聊賴的模樣。
見凌蕭一路過關斬將,他面上雖裝作不在意,屁股底下卻如燒了炭盆一般,一刻鐘內挪了十幾次。如今到了要破他記錄的關口,他那副不屑一顧的慵懶姿態(tài)再也拿捏不住,不由得也正襟危坐起來。
凌蕭卻沒在意這些,又從瓦罐中取出石子,稍微瞄準后,便投了出去。
第一枚輕松入壺,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圍觀群眾立時歡呼起來。呼的倒不光是這一擊即中,更是這小公子一身的從容氣度,仿佛只是不經(jīng)意地拂了拂身上落葉一般,端得優(yōu)雅鎮(zhèn)定。
要知道,這個距離,當年曹繡春都是如臨大敵,投了幾次才投中的。如此看來,他這武林盟主的地位豈非要不保?
本以為今日只是場尋常的比武會,卻不想出了這么匹黑馬??磥泶朔^難善了,眾人難掩心中激動,互相掐著胳膊,竊竊私語起來。
見凌蕭一舉成功,曹繡春也不禁動容。此時場上已經(jīng)沒了對手,全場只在看凌蕭秀技。若再任由他這么扔下去,怕是要不好。
他僅僅思量了一瞬,便站起身來,走到凌蕭身前,笑笑道:“不知是誰家的公子,好手藝!”說著,他瞟了魏晗一眼,“看著是你們青蓮幫的人,從哪兒尋來這么個高手,怎么也不給我介紹介紹?”
魏晗嘴上功夫厲害,到了正主面前卻是一點脾氣都沒有。見曹繡春問話,他怯生生地恭敬答道:“會長大人,這是凌蕭凌公子,將軍府的少爺?!?p> “哎呀,原來是凌兄弟呀!”曹繡春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將軍府的人果然厲害!現(xiàn)下場上就剩你一個,怎么,愿不愿意和我比比?”
凌蕭在他面上掃了一眼,就見此人目光閃爍,小小年紀就練就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本事,讓人看著后背發(fā)涼。
他點了點頭,在眾人翹首以盼中淡淡道了聲:“好?!?p> 四下登時嘩然。
幾個機靈的立刻上前布好了場,又將滿滿兩大罐彈子擺在兩人面前。香已燃起,九袋長老一聲令下,兩人便投了起來。
曹繡春創(chuàng)下這記錄是在兩年前,當時他年紀尚小,臂力準度都不夠。如今兩年過去,手藝自是又精進了許多。如此一番下來,兩人皆無漏手,看著難分伯仲。
怕派別人去不顯恭敬,九袋長老親自帶著兩個人跑到瓦罐處,將彈子倒出數(shù)了起來。但數(shù)了三遍,皆是曹繡春二十九,凌蕭三十,堪堪比他多了一個。幾人登時額頭見汗,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嘴巴,不知為何要攬下這得罪人的活計。
“如何,到底誰贏了?”對面久久等不到他們報數(shù),心下早已不耐,便又有幾個圍了上去。
“嘿!凌少爺三十個,比會長還多一個!”不知是哪個沒腦子的先喊了出來,眾人又一次嘩然。
曹繡春的臉黑如鍋底,一雙眸子隱隱現(xiàn)出血色。
然而還不等他發(fā)作,凌蕭便朗聲道:“我也應是二十九個。方才試手時投進去一個,扣出來正與曹公子齊平。”
“哎,是?。 北娙搜獰项^,都把這茬忘了個干凈,如今才反應過來。但沒料到此事會被凌蕭自己說出來,眾人看著他的眼光登時有些不同了起來。
“對對對!是有這么回事!是誰備的罐子,也不好好查檢查檢!”那九袋長老長舒一口氣,又道,“那這局打平了,比武繼續(xù)。你們幾個,把罐子倒空了,再移開一丈!”
“長老......”一個丐幫弟子一面收拾石子一面悄聲對他道,“方才那兩個都是新罐子,凌少爺扔的那個早撤走了,剛剛就是凌少爺勝......”
“啪!”九袋長老一巴掌拍到了他后腦上。
“你傻是不是?是傻還是想死?想得罪會長你就去,不想就閉嘴,趕緊干活!”
于是又一輪比試開始,結果仍是平局。
瓦罐又被移開一丈,如今已在四十步開外,遠遠看去只有個蜜瓜大小。曹繡春瞄了瞄遠近,心中不甚有底。又拿眼偷看凌蕭,卻見他依然一副不嗔不喜,不驕不躁的樣子,讓人摸不出深淺。
這凌家小子身份上本就壓他一頭,要再在本事上勝了他,豈不要搶了他在鷹城的頭把交椅?被人掃了顏面,他的聲望也會大不如前,日后行事起來怕不會如從前那般順利。那爹爹那邊......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
如此,此番便是只許勝不許?。∵@么想著,他又看了凌蕭一眼,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光扔彈子有什么意思?不如換個花樣!”新局未開,他忽然朗聲道,接著同四大護法耳語一番。
那四人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取了兩根細長的竹簽來,插在瓦罐前方的土地上,又從背囊里拿了兩吊錢出來。
“咱們換個玩法,擲銅板!規(guī)則還是一樣,半炷香,誰穿的銅板多誰勝。你看如何?”曹繡春說著從線繩上取下一枚銅板,吹了一下,不懷好意地望著凌蕭。
凌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掃了下他手中的銅板,道:“銅板輕,四十步太遠,改為三十步,如何?”
曹繡春心中一聲冷笑。這個玩法他在家中閑來無事試過多次,就是二十步開外往銅碗里扔也極難命中,何況穿到竹簽上。他打的就是我不行,也不讓你行,兩下平手,我還是武林盟主的算盤。至于凌蕭這個刺兒頭,只要今日這關一過,他有的是細碎功夫慢慢磋磨他。
心中主意一定,他咧嘴笑道:“沒問題,都依你!”
這個玩法頗為新奇,又是拿著沉甸甸的錢來做樂子,場面更加沸騰了起來。
銅錢太小,竹簽又細,怕看走了眼,便得有人上前計數(shù)。曹繡春那邊遣了個護法過去,凌蕭這邊檀荇自告奮勇,樂顛顛地跑到竹簽前面站定。
如此距離其實還是太遠,人群里已經(jīng)有人在暗中試驗,發(fā)現(xiàn)小小一個銅錢,連扔出去三十步都十分費勁,再想穿中目標,更是難上加難。若是這樣都能成,那可真是令人嘆服的好本事!
在眾人翹首期盼中,九袋長老一聲令下,曹凌二人就位。
凌蕭將四五個銅錢捏在手里,微微瞇眼測距。曹繡春卻什么動作也無,只抱著手,老神在在地在一旁看著,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凌蕭并不管他,只專注手中之事。
這銅錢拿到手里,他才發(fā)現(xiàn)重量比自己預想的還要輕些。距離倒不是問題,但要命中目標卻的確有些難辦。他深吸一口氣,靜了靜,投了一次拭手。果然不出所料,偏了一些,但離著竹簽也僅有一步之遙。
眾人齊齊嘆了口氣,皆為他可惜。曹繡春見計謀得逞,嘴角一彎,仍不出手,還是看他。
凌蕭試了一次心中便有了數(shù),第二次扔出去,便離著竹簽僅有一尺的距離。第三次縮得更近,僅有幾寸之遙。待到第四次,他的銅錢打在竹簽上,發(fā)出“?!钡囊宦曒p響。
眾人又齊齊抽了口氣,幾十雙眼盯在檀荇腳下,卻只聽他大為遺憾道:“打中了,沒穿上!”
又是一片可惜之聲。
曹繡春先是暗暗松了口氣,回頭看了眼香案,神色卻又凝重了起來。這小子天賦異稟,上手極快,每次都以固定的速度進步。上一次已經(jīng)打中了竹簽,若讓他再來一次,恐怕就要中!
這么一想,他立即開口道:“我也試一次!看凌公子如此吃力,想來困難得很,也不知能不能中!”說著,他拿眼瞥凌蕭,卻見他并不理會自己,兀自仔細瞄準,眼看著就要出手。
本想分散他的注意力拖延時間,卻沒奏效。曹繡春心中一焦,眼角余光掃到前方站著的檀荇,忽然計上心來。
他將銅錢舉到眼前,裝模作樣地瞄了瞄,接著猛一使力,銅錢倏地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