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輕薄,隱隱可以透出里面那人的輪廓。只見她端坐席上,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道修長筆直的背影,頭上戴著一頂帷帽,將肩部以上全部遮住,完全看不清相貌。
演奏完畢后,她就一直抱著琵琶,頭垂在琵琶頸側,仿佛沉浸在心事之中。過了半晌,她忽然動了一下,將琵琶放到了一邊,接著站起身來,一回頭,就看到了帷幔外的凌蕭。
這下二人俱是一驚。
凌蕭是因為忽然想到,自己來十二音坊的事絕不能被外人發(fā)現(xiàn),否則后果不堪設想。即將參加國考的衛(wèi)國公世子竟流連于花街柳巷,這事傳出去定是一件大大的丑聞。別人怎么想他不管,外祖第一個就會對他失望透頂。
里面那人似乎也驚了一下,但更像是被他忽然出現(xiàn)嚇了一跳。接著,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帷帽,見一切正常,便立在原地不動,也不說話,只靜靜地與他對望。
凌蕭一見她站起來,就隱約覺得什么地方不對,但匆忙間又反應不過來。接著見她摸帷帽,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雖看不清她的臉,但這么近的距離,模模糊糊間,她卻能看清自己的臉。
心中一焦,他張口便問:“你是誰?”
那人卻沒有答話,繼續(x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凌蕭見她不做聲,心中焦急更甚,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打開帷幔。里面那人見他動作,立即向后撤了一步,凌蕭這才意識到里面的可能是孟大家的女伴,自己這樣未免唐突。
正踟躕著,里面那人卻已經(jīng)大步向他走來。他一怔,就見那人已經(jīng)到了半月門邊,一手撩開帷幔,像是要離開的樣子。他一下急了,心道絕不能輕易將此人放走,最起碼要先問清她的身份。
當下也顧不得許多,他突然出手,抓向那人肩頭。因怕傷人,這一抓他只用了一成的力,卻沒想到那人竟然會武,輕輕一閃,讓他抓了個空。那人隨即退開三步遠,再回過身來,凌蕭已經(jīng)能明顯感覺到她周身的敵意。
可他此時卻已顧不得這許多,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那人并不理會他,又走到半月門邊,想要掀開帷幔出去。凌蕭怎能讓她輕易通過,又使出一招,想將她困在原地,自己好再想其他法子與她溝通。但那人毫不示弱,右手抬手一格,當即擋住凌蕭的攻勢,左手橫劈一掌,直沖他右頸而來。
好功夫!
凌蕭心中暗嘆,手上卻不停,連點她左手三處大穴。那人攻勢受阻,不得已握掌成拳,直擊他面門而來。這一擊虎虎生風,凌蕭不敢大意,全力和她對了一拳。沒成想這下用力過猛,對面那人一下子不敵,被他大力震得向后倒去。凌蕭一驚,連忙伸手,隔著帷幔抓住了她。
那人一把抽出手來,似乎是有些惱怒,沒再試圖從正門通過,而是從里間的窗戶一躍而下。凌蕭一驚,連忙掀開帷幔追到窗邊,卻見下面花木郁郁,早已不見人影。
他正在原地愣怔,遠遠的傳來了孟大家的聲音:“你說你,怎么這么點小事都弄錯?我讓你帶凌公子去瀾漪閣,不是蘭溪閣,這你都能聽錯?”
她似乎大為生氣。凌蕭這才明白,自己此番與外人撞上,是云娥帶錯了路的緣故。
“......不知......大家恕罪......”云娥委委屈屈的聲音傳來。
“好了!”孟大家喝道,“快去看看這兩人怎么樣了!”
話音剛落,兩人便進得屋來。此時凌蕭已從里間出來,她們見室內(nèi)僅他一人,不禁齊齊愣了一下。
“那位......呢?”孟大家問道。
“那位姑娘是誰?”凌蕭同時問道。
“姑娘?哦......”孟大家遲疑了一下,道,“呃......你說的......是秦姑娘吧?呃,她是我故友之女,來這里與我切磋琵琶的?!?p> 說完,她好像松了口氣,轉(zhuǎn)頭對云娥道:“這兒沒你事了,你先出去吧?!?p> “秦姑娘?”凌蕭沒理會云娥,繼續(xù)問道。
“是啊。”孟大家點頭,隨即將帷幔束起,引凌蕭入內(nèi)坐下,道,“秦蘭秦姑娘,常來我這兒做客的。”
“是這樣......”凌蕭沉吟不語。
“對了,她去哪兒了?”孟大家問。
“她......”凌蕭忽然有些尷尬,“她從窗戶跳下去了。”
“什么?”孟大家大吃一驚,忙起身到窗邊查看。
“不必擔心,她會功夫,這點高度難不倒她?!绷枋挼?。
“哦,是呢,呵呵......”孟大家干笑幾聲,又問道,“怎么會從窗戶跳下去了呢?你們......”她看到凌蕭忽然泛紅的臉,試探道,“你們打架了?”
方才太過心焦,此時聽到孟大家問話,凌蕭才覺得異常窘迫,心道無論如何也不該對女子出手,一時不由語塞。
孟大家看出他窘迫,卻不以為意地笑道:“你是不是擔心自己來這兒被人瞧見了,會有閑話?”
她這么問,凌蕭更覺尷尬,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一時僵在當場。
“蕭兒,不用擔心。”孟大家卻安慰他道,“你的顧慮我全然明白。不過你也不必過于心焦。這位......呃,秦姑娘,是不會向任何人提起在這里見過你的事的?!?p> 凌蕭抬眼看了她一下。
她接著道:“不瞞你說,她也是官家子女。若是跟別人提起見過你,那不正好說明她也來過此處嗎?”說完,她看著凌蕭笑了。
一語道破關竅,凌蕭一下愣住,當即暗罵自己愚蠢。
那人戴著帷帽,還不說話,顯是不欲別人認出自己,這和他的心思是一樣的。方才她不慌不忙,一是因為有帷帽遮擋,第二肯定就是出于孟大家所說的原因。
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可偏偏自己犯傻,還不讓人離去。若這位姑娘是個聰明的,應該能明白他的用意??扇舨皇牵约哼@番孟浪行徑豈不如登徒子一般?!
想到此處,他不禁十分懊惱。
“我方才魯莽,還請孟姨稍后替我向秦姑娘道歉。”踟躕了一會兒,他悶聲道。
孟大家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按按他讓他坐下,又摸了摸他的鬢發(fā),搖頭失笑道:“好,我一定照辦。這下你可放心了吧?”
凌蕭的臉更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