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阮在次日晨起時便大好了,太醫(yī)又來仔細診過脈,口中不住“嘖嘖”稱奇。凌蕭本就沒什么大礙,便請夏嬤嬤報與了圣上。圣上大喜,招二人殿前說話,大肆褒獎后,又賜下重賞。
沈青阮得了兩本孤本古琴譜,據(jù)說是皇帝諸多藏品中壓箱底的寶貝。凌蕭對音律鉆研甚少,古琴譜更是識得不多,但見沈青阮得賞后也沒有太大的歡欣,與自己得萬相經(jīng)那日的反應大相徑庭。
想來,要么就是這琴譜不得他心,要么就是此人性子太穩(wěn),面上才會不顯山不露水。
沈青阮謝賞后,他自己也得了賞。聽到內(nèi)官唱名時,他便又一次呆立當場,等將賞賜拿到手中,他的手心都忍不住沁出了汗珠。
紫霄劍,他竟然得了上古名劍紫霄劍。
若說萬相經(jīng)是武學至尊寶典,那紫霄劍就是讓人如有神助的上品神兵。這兩樣東西在武林中都有著響當當?shù)拿?,眾人?jīng)年日久,遍尋不得,卻不想竟都被收藏在皇室之中。果真天下至寶盡歸皇族,此言不虛。
二人謝賞后,便一同出了宮。因索倫使節(jié)尚在京中,國學監(jiān)也尚未開課,兩人出宮后便徑直回府。沈府和凌府相隔不算遠,都在城東,兩人也算是順路。
因他們傷勢未清,各家都派了馬車來接。
在宮門口,二人行禮拜別,沈青阮笑道:“算起來,加上前夜,世子已經(jīng)幫了我兩次。生死大恩,青阮真不知該如何報答?,F(xiàn)下也只能說,日后世子若有什么需要的,在下定當從命?!?p> 這一整日,外祖母臨別的那句話總在凌蕭的腦海里盤旋,攪得他心氣煩亂,看到沈青阮的時候便有些不自然。
先前兩次出手相幫都是出于本能,他本也沒惦記他什么,此時聽他如此說,便淡淡道了句:“不必?!?p> 沈青阮見他如此態(tài)度,似是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卻沒說什么,只拱了拱手,道了句“世子擅自珍重”,便自行上了馬車。
凌蕭見他上了車,也朝自家馬車走去,可簾子還沒掀開,心中卻忽然覺得不是滋味,便又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大步走到沈家的馬車前,敲了敲窗框。
沈青阮撩開簾子,從車窗上望下來,見他去而復返,眼中閃過一瞬間的驚訝,但驚訝過后卻又很快恢復了一慣的淡漠,嘴上笑道:“怎么,世子這么快就想好了?”
想好什么?凌蕭一愣,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方才之諾,便道:“不是。只是心中尚有些疑問,不知可否再耽誤你片刻?!?p> 沈青阮面上看不出任何波瀾,只道:“何必在這宮門口耽擱,世子若不介意,不如來車內(nèi)一敘,反正你我同路?!?p> 聽他說“介意”二字,凌蕭心中倒真閃過了一絲介意。他淡淡地看了沈青阮一眼,沒再多話,抬腳跳上了馬車,又對自家小廝招呼一聲,讓他們跟在后面。
一進到車里,他當先聞到了一絲熟悉的香氣。香氣很淡,冷冽干燥,不同于尋常熏香的甜膩,聞著倒不讓人反感。緊接著,他就被馬車內(nèi)富麗堂皇的裝飾驚了一下。
凌府是將門,馬車也如軍中一般簡素,除卻三張席墊,兩張擋簾,其余再無一物。
可這沈府的馬車卻像是個精致的臥榻,最下方鋪著厚厚一層絨毯,上面又墊了三條錦被,光是靠枕便有五六個,外加香囊掛飾,手爐杯盞,八寶攢盒紫砂壺,竟是方方面面,應有具有。
車廂壁上還掛了一只阮咸,為這富麗之景又添靡靡之音。
此刻,沈青阮正半靠在車廂右后方的軟枕上,看他發(fā)愣,便笑道:“東西太多,有些擠,世子不介意吧?”
凌蕭默默搖了搖頭,褪了鞋,在他身前找了個地方坐下。沈青阮便對車夫吩咐了一聲,馬車轆轆前行起來。
“阿吉年幼,又活潑好動,不愛待在府里。每每我回府休沐,十停中有九停倒是陪她在郊外度過的。她身量小受不得顛簸,我便命人將馬車都墊軟了,這些瓜果小食也都是為她備下的?!鄙蚯嗳畹?,看了看凌蕭,又問,“世子可要喝茶?”
“不必勞煩。”凌蕭道,滿肚子要問的話,說出口卻是,“阿吉是令妹的小名?”
似是沒想到他問這個,沈青阮怔了一下,隨即微微一笑,道:“是,我給取的。家母當年身子一直不好,阿吉出生時便羸弱,險些活不成。后來好歹養(yǎng)大了些,我怕她命輕,就給她取了個尋常人家的小名,說是這樣好養(yǎng)活?!?p> 沒想到他還信這些,凌蕭有些失笑,又問:“那令堂如今可好些了?”
“家母已經(jīng)在三年前過世了。”沈青阮道,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情緒。
凌蕭心下一動,抬眼看他,卻見他仍是眉目淡然,無喜無悲。
“對不住?!彼吐暤溃肓讼?,又不自覺地補了一句,“我母親也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
話說得太快,溜出口去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不由愣了一下。
沈青阮見狀,并未即刻答話。
兩人沉默了半晌。
過了一會兒,沈青阮才又問道:“世子方才說心中有疑問,是否是指當日靜榮貴妃相贈劍譜一事?”
凌蕭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他,道:“沒錯。萬相經(jīng)何其貴重,段家怎肯輕易相贈,你卻為何要我收下?”
聞言,沈青阮沉默了一會兒。
凌蕭一直盯著他的臉,希望能看出些端倪,卻發(fā)現(xiàn)只是徒勞。面前之人的年紀比自己還要小些,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卻練得比外祖還要純熟。
半晌,沈青阮終于抬起眼睛,神情第一次有了些認真:“世子想聽真話嗎?”
“自然?!绷枋挻蛄苛怂幌?,不明白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那真話就是,世子在山火中一連救出段家三條人命。與之相比,我覺得這份謝禮不算貴重?!?p> “這我明白,”凌蕭道,“可段家的目的顯然不止于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