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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京夢聞錄

第一百章 寒氏月(三)

元京夢聞錄 麥麥青芒 2809 2020-06-04 18:33:00

  “是這樣,”沈青阮好整以暇地道,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人的騷動,“在下心中奇怪,這位天女娘娘為何只選在東陵幾個小城散花,而不是在整個東陵?為何只散三千繁花,而不是三萬繁花,抑或是能覆蓋東陵全部人口的三百萬,三千萬繁花?又或者......她為何要選擇散花這樣治標(biāo)不治本的方法,直接降一場甘霖不是更好嗎?”

  此話一出,眾人盡皆瞠目。

  但凌蕭卻注意到,臺上的寒氏月露出了一絲幾不可查的微笑。

  “沈兄這......是在說笑嗎?”坐在他另一側(cè)的紀(jì)麟悄聲道,“誰知道天女娘娘是怎么想的?天女娘娘要做什么,誰又能管得著?”

  凌蕭也覺得有些納悶,但他知道,沈青阮絕不是胡言亂語之人。他說話從來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并且都有很深的意味在里頭。

  “諸位請不要誤會,在下并不是在苛責(zé)天女娘娘?!鄙蚯嗳畲蟾乓猜牭搅吮娙说淖h論,解釋道,“在下只是覺得,這個故事的重點(diǎn)不在初心與結(jié)局,而在于用錯了方法?!?p>  “方法?”眾人齊齊一疑。

  “其實(shí)大家多少都經(jīng)歷過,見識過,或是聽說過類似于旱災(zāi)的重大災(zāi)情,”沈青阮接著道,“自然也知道,災(zāi)害最可怕的還不在它本身,而是它可能造成的各種后續(xù)反應(yīng)。我方才提出那幾個問題,就是想說,無論是治災(zāi)還是治國,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天女娘娘的初心自然是好的,但用錯了方法,本來是救命的神英卻變成了勾起更大災(zāi)禍的誘餌,只注重了事情本身,而忽略了人心?!?p>  此言一出,大殿上習(xí)慣性地靜了一靜,緊接著就爆發(fā)出一片贊同之聲。林首輔甚至拍了拍左相的大腿,往下面一指,大聲道:“人才!”

  凌蕭一如既往,心悅誠服地望著他。可不知為何,心頭總有些異樣,總覺得他今日頗為不同,似乎整個人都比以往松快了很多,言談間也不似平日那般沉穩(wěn)。

  只見他面帶笑意,半是認(rèn)真半是得意地望著臺上的寒氏月。而寒氏月的眼中也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激賞之色,他雖然沒笑,但語氣明顯輕松了很多。

  “倒是許久未曾聽聞如此新奇的言論了?!彼戳松蚯嗳钜谎?,簡短地撂下一句,便開始了正式的講經(jīng)。

  講經(jīng)自辰時起,直到未時才將將結(jié)束,整整持續(xù)了三個時辰。但大家卻絲毫不覺疲憊,甚至沒有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寒氏月宣布今日講經(jīng)結(jié)束時,眾人還都意猶未盡,戀戀不舍。

  眾人伏地跪拜,恭送皇上和諸位王公親眷離場,接著魚貫走出氏月堂。凌蕭和沈青阮隨其余監(jiān)生一起,等到大家都散盡了,才開始向外走。一出大門,便見寒氏月站在一旁的柏樹下,周圍圍著一大群慕名之士。

  他本不欲湊這個熱鬧,想要走,卻見沈青阮已經(jīng)徑直向著寒氏月走去。他個子高挑,寒氏月越過烏壓壓的人頭,一眼就看到了他,也撥開人群向他走來。

  凌蕭好奇跟上,就聽沈青阮道:“昨晚太倉促了,沒來得及同你說話?!?p>  “無妨,”寒氏月道,“昨日我也甚是疲乏?!?p>  凌蕭發(fā)現(xiàn),他們二人完全沒有見禮,甚至連寒暄都沒有,而是上來就攀談起來,顯是極為熟稔。

  “聽說源祖父病了,可嚴(yán)重?”沈青阮又道。

  “無他,還是腿上的老毛病。祖父年邁,近年來疼痛愈發(fā)頻繁。此次本不欲讓他來的,奈何他非要跟來,說是想再看一眼元京的海棠。誰知隊伍出發(fā)不過三日他就撐不住了,如今也不知如何?!?p>  寒氏月說著搖搖頭,面露不豫之色:“說起來,他這條傷腿還是拜孝武帝所賜。我若是他,此生必不再踏足元京半步。若不是為圓他一番心愿,加之你在此處,我本也不愿來的。”

  沈青阮拍了拍他的肩,道:“前塵舊事,莫要再提了。先帝已逝,今上重文,對東陵也極為看重。對了,東陵至此道路艱難,你這一行可還順利?”

  “倒是還好,畢竟幼時走過一次,倒也未覺得艱辛。”寒氏月道,又打量了沈青阮一眼,語氣中帶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你呢?你近來如何?”

  沈青阮默了一會兒,道:“也是還好?!?p>  說著,他忽然想起什么,回頭一看,見凌蕭還立在自己身后,不由抱歉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對寒氏月介紹道:“說起話來都忘了,這位是衛(wèi)國公世子,凌蕭,與我同住一院?!?p>  寒氏月頗為意外地打量了凌蕭一眼,然后看著沈青阮,說了句讓凌蕭百思不得其解的話:“你終于找到能與你比肩之人了?!?p>  沈青阮深深一笑,卻并未多做解釋。接著他指著寒氏月,對凌蕭道:“寒先生是我表兄,也是我在西南的同窗,曾一同拜在明先生門下?!?p>  凌蕭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方才見二人交談,總覺得二人身上有什么東西很像。雖高矮胖瘦,五官氣質(zhì)完全不同,卻總覺得有什么地方隱隱有些相似。原來二人有親。他早知沈青阮還有個姑母,早年遠(yuǎn)嫁到東陵,卻不知她所嫁之人正是源氏月之子。

  他遂與寒氏月見禮,三人又說了一會兒,寒氏月便有事先行一步。他以使臣身份來京,除卻開壇講經(jīng)外,還有些別的瑣事要交涉。

  凌蕭與沈青阮一同用過飯,也往學(xué)舍走去。

  “你竟與東陵的氏月一族有親,”凌蕭邊走邊道,“真是沒想到?!?p>  沈青阮聞言一笑,道:“虞州與東陵接壤,沈氏在當(dāng)?shù)匾彩谴笞?,與東陵淵源已久?!?p>  “那你可去過東陵?”凌蕭問。

  “自然。”沈青阮道。

  “路途當(dāng)真如傳言一般艱辛嗎?”凌蕭問。

  “固然艱辛,”沈青阮道,“但沿途風(fēng)景亦是絕美。若不入山林,此生絕想不到造物如此神奇?!彼f著,目光漸漸悠遠(yuǎn)了起來。

  見他如此,凌蕭對東陵的好奇更深了,不由道:“倒真想親自去看看?!?p>  “那有何難?”沈青阮道,“去東陵的行路雖險,但也只是對常人而言。世子一身修為,必不在話下。”

  凌蕭微微笑了笑,又道:“對了,為何你叫你表兄寒先生,而不是氏月先生?”

  “這個啊,”沈青阮笑道,“這事也算有個典故?!?p>  “表兄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姑父,云氏月先生也在東陵朝中任撰經(jīng)。因著表兄出類拔萃,學(xué)識廣博,朝廷有意破例提拔,便允其隨父親同進(jìn)同出,熟悉流程。這下朝中就有兩個氏月先生,再加上源祖父,未免混淆,大家一開始稱呼姑父為大氏月先生,稱呼表兄為小氏月先生。但叫了幾天,發(fā)現(xiàn)實(shí)在拗口,就簡化了一下,稱其父為云先生,稱他為寒先生。東陵都叫他寒先生,外人不知,稱呼他為氏月先生,當(dāng)然也沒有錯。”

  凌蕭被他繞口令似的一席話逗得有些發(fā)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道:“不過,這位寒先生看著頗為嚴(yán)肅,倒是不好接近?!?p>  沈青阮搖頭道:“那是你對他還不熟悉的緣故。東陵人都是這樣的,外冷內(nèi)熱,對一些事情的執(zhí)著超乎常人想象。東陵國學(xué)的精粹就在于禁欲,稍微偏激一點(diǎn)理解,就像咱們說的苦修。很多東陵人終其一生都在尋求學(xué)問與思想上的極致,不希望受塵世七情六欲所擾,所以看起來難免清冷?!?p>  凌蕭道:“聽起來倒有些像是苦行僧。”

  沈青阮頓了一下,似乎不知該如何解釋,只道,“也可以這么理解?!?p>  凌蕭不禁皺眉:“怎么會有這種文化?這樣一來,東陵人豈不會一代少似一代,國力日弱,民生凋敝?”

  聞言,沈青阮不禁失笑:“東陵人講的禁欲分很多種,并不全是你想的那樣。他們從小就會自行選擇禁欲的門類,有禁情欲,貪欲,惡欲,食欲等等,分類很雜也很細(xì)。不過,表兄倒真是禁情欲的苦修,他這一生都不會娶妻的?!?p>  凌蕭聽得瞠目結(jié)舌,半晌才道:“如此,人生不也少了很多樂趣?”

  這次,沈青阮卻沒有立即認(rèn)同他的話。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道:“我去過東陵,親眼見過他們的信念與執(zhí)著。有時候也會想,其實(shí)把人生簡化到極致,也許是另一種形式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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