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順著峽灣一路沖刷進來,撞到對面的山石上就到了盡頭。他們一路行來,兩岸的矮丘綿延起伏,在此處忽而合攏,圍成一個寬闊的搖籃,將一方碧水靜靜圈佑其中。
油燈燭火就似不要錢一般,將整個海灣映成了不夜仙府。
整個山坳,目之所及都被店鋪覆蓋了。就連犄角大的地方都被清出來蓋成了過堂,順著木梯攀援而上,不知幾層樓的高處又是一間富麗堂皇的香酒館子。配著歌姬咿咿呀呀的彈唱,或是女先兒拍案叫絕的口齒,氤氳出一派直沖九霄的熙攘繁盛。
單是看腳下被一縮再縮,只能容兩個纖瘦少女并肩而行的小路,就能想見此間地貴到何種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然而,就在這寸土寸金之地,卻有一棟飛檐翹角的三層高樓,雄踞在山坳中心一塊探向海面的巨大山石上。在此龐然大物的襯托下,其余店鋪都成了豆大的蒼蠅館子,窮酸地抱成一團,向著這棟帝王般的建筑遙遙叩拜。
漆金鑲寶的對開鏤花窗頁下,是一扇壯觀的紅門。大門如今敞開著,迎接八方來客。門匾上是三個筆力遒勁的金字:紫云閣。
金字碩大,在燈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哎呀,真漂亮!”阿賀的贊嘆聲傳來,“從前就老聽人說瀛洲是海上仙府,好看得像王母娘娘的寶殿一般。這下可真是親眼見識了......”
紀麟哈哈一笑,揉了揉他的發(fā)頂,又遙遙指著那棟金樓,對凌蕭道:“凌兄你瞧,那便是我說的地方,紫云閣。匾額上那三個金字,據(jù)說還是開國元君所書呢!如何,比京城的煙雨樓也不差吧?”
凌蕭也呆呆地望著遠方,目光卻并未鎖定那棟雕梁畫柱的閣樓,而是流連在漫山遍野,亭臺間隙中的花樹之上。
“那是什么樹?”他問。
紀麟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整座山坳上遍植一種高大的喬木,樹冠巨大,遮天蔽日,上面開滿藍紫色的小花,郁郁蔥蔥,枝葉相交,織成一片絢爛的花海。
“哦,那是藍楹??!這邊人好像叫它藍霧,或是紫云樹,紫云灣就是以此得名的啊!”紀麟道,又想起什么,道,“對了,你們十七院里不是也有這么一棵嗎?”
凌蕭直至今日才知道這樹的名字,記憶飛梭,仿佛在一瞬間又回到了在國學監(jiān)的那些日子。
時光點點,荏苒過往,不可追憶。
耳邊又傳來阿賀小心翼翼的聲音:“咱們......今晚就是要去那兒嗎?”
“對呀!”紀麟笑道,伸手揉了揉他的發(fā)心,“還要他們最好的包廂,看著夜景,吹著海風,吃著美食,可好?”
見阿賀左閃右避地躲他的大掌,他嘿嘿一笑,將作惡的魔爪收了回來,又對凌蕭道:“凌兄,咱們過去吧!”
凌蕭這才回過神來,隨口道了聲“好”,又看了看紫云閣內(nèi)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禁皺眉道:“怕是不好找位子,人這么多,沒有預(yù)訂恐怕不成?!?p> “哎呀,你看我這腦子,怎么就沒想到這茬!”聞言,紀麟猛地拍了拍腦門,跌手道,“這可要糟!這么熙攘的地方,定是日日客滿。不行,你們等著,我先過去問問!”
說完,他不等二人回答,一陣風似的向著紫云閣跑了過去,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又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
“果然讓你給料中了!”他悶悶地道,“不僅今晚,接連七日都被訂滿了,說是過兩日要開什么海市......七日??!”他將手比成個雞爪,在凌蕭和阿賀眼前揮舞,“咱們在瀛洲待不待得了七日還兩說呢!好容易來一趟,難道連頓飯也吃不上嗎?”
阿賀一把打開他的手,道:“誒,對啊!四月初要開海市,這可是我們一年里最大的節(jié)日了,我怎么連這個都忘了!”
“嗯?”紀麟湊過去問道,“什么最大的節(jié)日?我怎么沒聽說過?”
“還不是你因為讀書少,孤陋寡聞!”阿賀嗤道,“開海市可熱鬧了,有各種雜耍舞獅表演不說,天氣好的時候還有龍舟賽呢!我只在潁州那邊見過開海市,但我們那鎮(zhèn)子太小,頂多就是耍耍龍,放放煙花。我可老早就聽說過,紫云灣這邊的海市排場可大了,還有萬島來朝呢!”
“萬島來朝?”
難得遇到一次他懂而紀麟不懂的,阿賀有些得意,禁不住賣弄道:“你又不知道了吧?瀛洲附近有很多島,每個島都有自己的島主。這些島上的漁民在海里討生活,捕了魚蝦蟹貝或是打撈了海底的沉船,就拿到我們這兒來賣。他們要想活得好,不被海賊和東蛟人打劫,就要靠瀛洲的庇佑。所以啊,每年四月開海市的時候,那些島主就會一窩蜂地前來相賀,獻上貢品,千方百計地討好這邊的?;实?。這就叫萬島來朝!”
“哦......”紀麟哼了一聲,又道,“那?;实塾质鞘裁矗俊?p> 阿賀頗為不耐地白了他一眼,道:“還能是什么?當然是節(jié)度使大人了!段大人去年還敗了公善會那幫惡匪,今年萬島來朝的聲勢肯定更大了!”
聞言,紀麟與凌蕭對視了一眼。
“段于風已經(jīng)不是節(jié)度使了。”紀麟對阿賀道,“打從去年就不是了,你不知道嗎?”
“?。俊卑①R一驚,“不對啊,我去年上京之前,節(jié)度使還是段大人?。∷趺戳?,遭貶了還是升官了?新來的節(jié)度使是誰?”
“呃......”紀麟猶豫了一下,道,“此事說來話長了。對了,段于風的右副使你可認識?”
阿賀茫然地搖了搖頭:“我只聽說過有個呂大人,好像很厲害,總跟在段老爺身邊?!?p> “嗯!”紀麟道,“就是他,是他頂了段于風的缺?!?p> “啊......”阿賀不敢置信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那現(xiàn)在的大老爺就是他了......”
“先別說這些了,”凌蕭打斷了二人的對話,道,“紫云閣既去不成,還是先尋一下今晚的用飯之處吧?!?p> “嗯,正是正是!”紀麟也回過神來,一想到紫云閣,面上還是頗有些惋惜。
凌蕭沒管他,自顧自四處張望了起來,最終將目光落在前方藍楹樹下一間雅致的面館上。
“那家店看著還不錯,就那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