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jì)麟心下有些不耐，但面上還是做出一派悠哉的從容。
過了半晌，那坐柜的終于又抬起頭來，卻仍是不說斗篷的事，而是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公子的遭遇在下也能理解，都是做生意的，理應(yīng)互助救急?！彼麚u頭晃腦地道，“可問題是......小店自打開張以來，就有不質(zhì)押舊衣的規(guī)矩。公子若是真有急用，倒不若當(dāng)些別的。金銀玉器，書畫古玩都可以啊......”
說著，他在紀(jì)麟腰間的玉佩上瞄了幾眼。紀(jì)麟察覺到他的目光，厭惡地皺了皺眉，微微側(cè)身，擋住了那枚玉佩。
笑話，這可是他出生之時，圣上為表父親戰(zhàn)功，特特御賜下來的，乃是無價之寶。這坐柜的眼睛倒是毒，可心也未免太貪了些，也不想想自己吃不吃得下！
“就是這件斗篷，”他道，“你若肯收，我可以多讓些利。”
“這......”坐柜的一雙眼睛仿佛黏在那枚玉佩上一般，好容易才拔下來，眉宇間就籠上了一層戾氣。
“哼，”他從鼻管里出了聲氣，眼皮一挑，拈著那件斗篷，挑挑揀揀地道，“若是這樣，那小老兒也不妨跟公子透個底。斗篷可以收，就算是小店行善事。一口價，三兩銀子，月利五分，公子打算當(dāng)多久？”
“三兩？”紀(jì)麟雙目一瞪，“您好好看看，認(rèn)不認(rèn)識這是什么材料？三兩......怕是連個風(fēng)帽都買不著吧？”
“哼，”聞言，坐柜的一聲冷笑，好整以暇地望著紀(jì)麟，道，“公子也不必動氣，待我與公子分說分說?！?p> “這件斗篷做工材料俱屬上乘，在下不是看不出。只是嘛......”他將斗篷抖開，拍了拍上面幾乎不存在的細(xì)塵，又指著下擺上的幾處磨損和污跡，道，“您看，這兒，還有這兒......嘖嘖，要我說，公子也太不愛惜衣裳。這好好的一件斗篷，破損成這個樣子，那價值可就要大大地跌了！”
“衣裳穿久了當(dāng)然會舊，若是件新的，我也不會拿到你這么個小鋪子來典當(dāng)了！”紀(jì)麟心頭火起，“還有你說的破損，不仔細(xì)看根本看不出來。這件斗篷我一共只穿過兩次，哪有你說的那般不堪？”
“這......呵......”坐柜的嗤笑一聲，低垂的眼睫下流出一絲高高在上的倨傲來。
“哎呀，小公子，”他長嘆一聲，抱胸俯視著紀(jì)麟道，“在下開的是當(dāng)鋪，可不是善堂。若是有法子，誰巴巴兒地跑到這兒來？但您既然來了此處，就該明白此處的規(guī)矩。價就是這么個價，緣由呢，我也跟您分說明白了。我還告訴您，這個鎮(zhèn)子上就在下這一間當(dāng)鋪。就算有別家，他們也不肯收您這舊衣裳。就算收，也不可能出比這更高的價。話說到這份上，公子掂量掂量，盡早下決斷吧！”
紀(jì)麟被他一通奚落，早已氣得七竅生煙。若是在平日，這老頭怕是說不到半句就被他一腳撂飛了?？裳巯滤麄兩碓谕獾兀松夭皇?，手頭又緊，卻是不得不忍氣吞聲。
于是，明知是虧，他還是決定吃下。但這虧不能虧得太大發(fā)，否則就跟吞了只蒼蠅一般，可不得讓他一路惡心！
這么想著，他也不跟那坐柜的啰嗦，直接道：“我有急用，要十兩銀子。就這么個數(shù)，你要不給，就把包袱還我，我立馬走人！”
這件斗篷可是前幾日他與阿賀在房頂看月亮?xí)r，他用來裹著她的那一件。他心中本就舍不得。若沒有十兩銀子，這糟老頭說什么也別想把它訛了去！
可一聽他這話，坐柜的越發(fā)胸有成竹。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笑道：“要想提價也不是不成。公子不妨將這件斗篷做成死當(dāng)，再隨意添些別的，湊成十兩，您看如何？”
“死當(dāng)？”紀(jì)麟一怔。
“所謂死當(dāng)，就是一次結(jié)清，不再贖回?！弊竦慕忉尩馈?p> 那不就相當(dāng)于把斗篷賣給他？
他雖不清楚這件斗篷原來價值幾何，但總歸下不來大幾十兩銀子。如今他一口價，十兩銀子就想把這七成新的袍子訛了去，還要再“隨意添些別的東西”......
紀(jì)麟在心中狠狠罵了句娘。
但他心里其實也并不像口中說的那般篤定。他在進(jìn)來之前就左右打聽過了，知道這坐柜的沒騙人，整個鎮(zhèn)子的確就他們一家當(dāng)鋪。若不在這兒將斗篷當(dāng)了，他哪來的錢去做那件事呢？
可若真做成了死當(dāng)......他心里猛地一痛，泛起一股濃濃的不舍來。
山中遇襲那夜，他抱著鮮血淋漓的阿賀逃出密林，就是把這件用來當(dāng)被蓋的斗篷鋪在地上，將阿賀小心放了上去。后來阿賀傷愈，他帶著她到房頂透氣，也是用這件斗篷，將她牢牢圈在自己的懷里。
這件斗篷上沾過她的血，留過她的體溫，染過她的味道。雖然后來都清洗凈了，但每次拿起它來，他都有種懷抱著阿賀的感覺。
這是他們共同的記憶啊......真的，真的要將它丟棄在這么個偏遠(yuǎn)的村鎮(zhèn)，這么個破落的典當(dāng)鋪子里嗎？
他臉上一番留戀不舍，自然被那坐柜的全數(shù)看在眼里。
他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拋出最后一擊：“看小公子頗有為難，小老兒也不是鐵石心腸。這么著吧，也不必再添別的，小店把這斗篷收了，您拿十兩銀子去救急。如此，公子急事可緩，小老兒也算為自己積些陰德。您看如何？”
紀(jì)麟本就心煩，聽他這么一說，更是恨不得將一口銀牙咬碎。
可眼下留給他的選擇卻并不多。又猶豫了片刻，他將心一橫，剛要說話，身側(cè)的光線突然一暗。接著，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左肩。
他抬頭一看，竟是凌蕭。
“凌兄，你怎么......”他剛待詢問，卻被凌蕭一個眼神制止了。
坐柜的看到眼前的變故也有些微訝。他上下打量了凌蕭一番，剛要開口說話，卻見凌蕭雙手一動，這才發(fā)現(xiàn)他手中也抱著個包裹。
在他不明所以的注視下，包裹被解開了，露里面出一截繡紋錦衣來。接著，凌蕭雙手一抖，將錦衣鋪展開來，原來是一件嶄新的立領(lǐng)披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