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馬車已經(jīng)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轆轆行駛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
從兩刻鐘前起，透過參差交臂的參天巨木，已經(jīng)能看到頭頂一座巨大的山峰。馬車?yán)@著山體盤旋，峰頂隱在云后，隨著眾人行駛方向的變動(dòng)和陰云的翻涌時(shí)隱時(shí)現(xiàn)。
終于，馬車駛出了密林，接著微微向右一拐，路邊出現(xiàn)了一座界碑。
界碑不過一人高低，所用的石料也是山間常見的花崗巖。但上面的三個(gè)古篆字卻是鐵畫銀鉤，入木三分，用最凌厲的筆觸，賦予了這座仙山最壯麗的名謂。
殞劍山。
凌蕭在界碑上打眼一看，驚嘆于筆者書法造詣的同時(shí)，卻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再仔細(xì)看了幾眼，他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只見這位三個(gè)古篆字邊緣平整，一氣呵成，便是再好的工匠也做不到如此巧奪天工。唯一的可能就是這三個(gè)字不是后來刻上去的，而是被人用筆或是手指一類柔軟的東西，直接寫在了巖石之上。
玄墨花崗巖，萬水滴不穿。究竟是何等的指力，才能穿透石壁，又筆走龍蛇，留下這三個(gè)千年不朽的篆字？
他在心中暗自驚嘆，馬車?yán)^續(xù)向前行去，不出一刻鐘，山林隱退，柳暗花明。
眾人眼前一亮，只見前方平整寬闊，百丈見方的地兒，全部被白玉石覆蓋。兩株紅楓立于道旁躬身迎客，巨大的樹身需數(shù)人合抱，少說也有幾百年的樹齡了。風(fēng)過，火紅的楓葉緩緩飄落，落在纖塵不染的白玉石上。
神域靜謐，富麗奢靡，有若仙境。
紅楓夾道，后面是一道石階。寥寥一算，大概百十來級。順著石階向上看去，綠意蒼翠之下三重飛檐翹角，赫然便是西南沈氏的山門。
“嚯......”一行人從馬車上下來，鐘祈之腳踏光可鑒人的白玉石路面，遙望著巍峨厚重，高逾三丈的大門，眼珠子隨時(shí)準(zhǔn)備奪眶而出。
趕車的小廝大概是看慣了這樣的場面，見他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也沒說什么，只懶洋洋地倚在馬車上，手中把玩著馬鞭，嘴角擒著一抹優(yōu)越的笑。
山門下站著個(gè)綠衣丫鬟，老遠(yuǎn)就看見了他們的車隊(duì)，見他們停了連忙邁著碎步過來，恭敬地伸出手，將趙菁蕪從馬車上扶了下來。
“我離開這半日，府內(nèi)情況如何？”凌蕭聽到她低聲問了一句，不知為何并沒改回西南方言，說的還是官話。
“沈......老爺現(xiàn)下歇在蒼梧院里，陳大人在客房。兩人都剛用了飯，正在休息，看著面色還好，您走之后也沒再吵起來?！本G衣丫鬟道，也是一口流利地道的京腔。
“他還沒走？”趙菁蕪緊了緊眉頭，“他不是早就自請從主脈中剝離出去了嗎？現(xiàn)在又賴在這兒作甚？難道還想長住不成？”
“不知道。”綠衣丫鬟搖了搖頭，面色為難起來，“不過他畢竟是沈家的人，他要回來，別人也不好說什么。”
“哼，”趙菁蕪不屑地冷笑一聲，“他打的什么算盤，當(dāng)咱們都是傻子，看不出嗎？二老爺和三老爺怎么說，就由著他？”
“唉......一日日的只顧著打坐煉丹，人都見不著，還說什么呢？”綠衣丫鬟無奈地低聲嘆息。
聞言，趙菁蕪頓了頓，像是壓了壓胸中的憤懣，才又開口道：“罷了，那表哥呢？他可還好？”
“大公子跟他們說了會(huì)兒話就獨(dú)自回院子里去了，”丫鬟的聲音有些怯，“沉著臉，看上去不太高興?！?p> “能高興就怪了！”趙菁蕪憤恨地怒喝一聲，聲音又冷了一度，“渡口封鎖了一日一夜，滯留的那些貨船里十停有九停做的都是沈家的生意。尤其是芙蓉浦那邊，一應(yīng)供銷全部停滯，耽擱了這些時(shí)候，不知道要虧損多少銀錢。”
“他是好了，坐著刺史的官位，享著沈氏給他打下的富貴，卻絲毫不將沈府的安危放在心上，最后還是讓表哥給他收拾爛攤子。”
“表哥已經(jīng)這么辛苦了，過幾日還要......他還在這兒唯恐天下不亂。怨不得表哥生氣，換做是我，恨不得狠狠罵他幾句才解恨！”
“唉，好了，小姐，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币娝鴲?，丫鬟忙拍了拍她的手，又抬頭掃了眼立在馬車旁的眾人，低聲提醒道，“還有客人呢，咱們還是先回府再說吧。”
趙菁蕪這才回過神來，轉(zhuǎn)身看著凌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凌公子，近日府中出了些變故，讓公子見笑了。沈府便建在這殞劍山之上，公子請隨菁蕪一同前去吧?！?p> 凌蕭點(diǎn)了點(diǎn)頭，趙菁蕪就在前面引路，幾人順著石階攀援而上，一同邁進(jìn)了沈府的山門。
山門后面是一塊占地頗廣的空地，空地后面是一座偌大的廳堂。依舊是白玉為磚，琉璃做頂，雖然整潔干凈，奢靡氣派，但門窗都緊閉著，里里外外透出一股久無人至的冷清。
趙菁蕪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扶著丫鬟的手，從廳堂右側(cè)的小路繞了過去。
凌蕭與鐘祈之在她身后一丈跟隨著，穿過幾道小門，就見眼前出現(xiàn)了一座陳舊的青石牌坊。牌坊后面一條古樸的石階綿延向上，從此處望去，竟然一眼望不到頭。
“剛剛下過雨，小心苔濕路滑。”趙菁蕪回頭看了凌蕭一眼，提醒道，“山路有些陡，石階老舊，公子第一次來，還請當(dāng)心腳下。”
“不妨事。”凌蕭對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忽然想起望京山上長長的幽篁小徑，有時(shí)不得已夜間行路，茂密的枝葉甚至透不下星光。
鐘祈之站在他身側(cè)，望著漫無盡頭的石階張大了嘴。
“這......菁蕪妹妹，這石階一共有多少級??？在下拖著一只傷腳，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額上見汗，腿腳發(fā)抖，方才的百十級臺階已經(jīng)幾乎要了他的命。
聞言，趙菁蕪冷笑一聲，頭也沒回，對著前方濕潤沁涼的空氣道：“方才我瞧著公子追著我問這問那，腿腳靈便得很，怎的如今竟生出如此頹唐之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