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嗎?”凌蕭道,“若非戀戰(zhàn)權貴,平白無故為何要隱瞞令堂的身份?”
鐘祈之抽了口氣。
“我......不......”他躊躇了一下,咬了咬唇,道,“我以侯府千金之子自居,還不是因為京里的風氣就是如此。大家都習慣看人下菜碟,要是從一開始就說我只是個普通的醫(yī)女之子,哪還能有這么多人眼巴巴地與我結交呢?”
凌蕭微微搖了搖頭,一副不敢茍同的樣子。
見狀,鐘祈之垂下頭去,似是有些難堪。
“我也知道這樣不好,實在是......”他嘆了口氣,“算了,多說無益?,F在我的老底也被你看穿了,你要是看不上我,想笑就笑吧。反正我臉皮厚,最不怕的就是別人笑話了......”
聞言,凌蕭的面色這才有了一絲松動,彎了彎唇,果真露出一抹微笑。
“喂,不是吧,讓你笑你還真笑???”見狀,鐘祈之雙目中閃過一絲失望,“我可是把你當朋友,才把這么私密的事告訴你的。還以為你有多與眾不同呢,卻原來也跟他們一樣......”
“并非如此。”凌蕭道。
“那是如何?”鐘祈之有些困惑。
凌蕭看了他一會兒,溫言道:“無他,只是覺得如今看你比先前順眼了許多?!?p> “啊?”鐘祈之一愣,狐疑地乜了他一眼,眸光一轉,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抿唇一笑,小聲嘀咕道,“算你還有點識人之明......”
凌蕭靜靜地看著他,忽然道:“鐘大師?!?p> “什么?”鐘祈之又是一怔。
“你的卜卦應驗了?!绷枋挼溃浇且粡?,半是戲謔半是嘆息地笑了笑。
“卜卦?”鐘祈之一時沒反應過來,方才剛剛平復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大兇之卦,”凌蕭望著他,微笑道,“來虞州的路上你曾經為我占卜,卻是接連四卦,卦卦皆兇。我先前還不信這些,可經此一事,看來以后出門之前還真得要先看看黃歷了?!?p> “哦!”聽凌蕭這么一提,鐘祈之也想了起來,不由激動地手舞足蹈。
“對不對,對不對?”他連連跌手,“我就說嘛,當時卜完卦我就覺得不祥,心驚地砰砰直跳。哎呀呀......也多虧你命大,受了這么重的傷卻愣是撿回一條命來。人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世子經此一難,來日自是福報無量??!”
“不過,”話音一轉,他又道,“要我說,你以后也不必看什么黃歷。但有疑難之處,盡管來找我就是。在下給你卜上一卦,保管疑難盡消,一路康莊大道,日日佛光普照......”
他正說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門外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不過片刻,屋門猛地被撞開了,一襲水色身影沖了進來,猛地剎在床前。
凌蕭和鐘祈之齊齊一驚,反應過來,就見沈青阮滿頭大汗地站在床前,傻了一般,怔怔地看著他,良久不發(fā)一言。
“青阮......”凌蕭輕輕喚了一聲。
沈青阮喉頭一滾,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聲響,然后整個人就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眼眶一紅,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凌蕭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忙伸手想去安撫他。但他力氣太弱,夠了幾下沒夠著,就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鐘祈之也察覺到氣氛不對,從他的角度雖然看不見沈青阮的臉,但那種打擺子一般的抖動幅度,凡是長了眼睛的都知道他在哭。
“呃,那個......沈兄,凌兄已經醒過來了,你也不必......”
“滾。”
“???”鐘祈之一愣。
話音未落,又從外面沖進來一道湖藍色的身影,伴隨著一聲悠長的呼喊:“公子,你等等我......”
喊聲尚在院外,人已經竄了進來。
“你也滾?!鄙蚯嗳钣值溃矶秳拥姆仍絹碓酱?,甚至連牙關都打起顫來。
“啊?”湛盧也愣了一下。
“叫你滾。”鐘祈之道。
湛盧這才注意到旁邊還站著個人,一歪頭,像看蟲子一樣斜乜了他一眼,不屑地哼了一聲,又回過頭來往床上看去。
“誒,你真的活了?”他望著凌蕭,驚訝道,“我還說你死定了呢,心臟都被一刀穿了,從沒聽說過這樣還能活的......”
“湛盧?!鄙蚯嗳畲驍嗔怂?。
“公子。”湛盧忙收起了張牙舞爪,垂眸乖巧應聲。
“滾。”
“???”湛盧抬起頭來,望著沈青阮的背影,忽然驚覺氣氛有些不對。尤其是他家公子,渾身抖得篩糠一般,好像是在......
雙目一凜,他猛地低下頭去,諾諾道:“是......”
轉過頭來,見鐘祈之還在一旁踮腳張望,他一把扯過他的后衣領。隨著“啊”的一聲驚叫,兩人消失在門外,大門“啪”的一下,重新合上了。
室內終于重歸寂靜,沈青阮瞬間脫力,坐到了地上。真的是一屁股到地,“咚”的一聲,弄得凌蕭一開始還以為他暈過去了。
他心下一驚,剛要伸手去扶他,手腕卻被沈青阮大力抓住了。
“對不起......”他伏在床邊,視線與凌蕭一觸就低下頭去,似乎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從沒想過會發(fā)展成這樣......真的對不起......”
“青阮......”凌蕭扯了扯手腕,想把他拉起來。但他現在的力氣太小,傳到沈青阮手上,大概還以為自己只是在搖晃著安慰他。
見狀,他干脆放了手,沉聲道:“地上涼,你先起來。此事不是你的錯,錢嬤嬤也只是年紀大了,失了心智,才會......”
頓了頓,他暗暗嘆了口氣??磥硇逓檫€是不到家,他到底做不來睜著眼說瞎話的事。
那一整晚,從月夜探訪,到瑰園,到七苦茶,到閣樓上百余幅暗藏殺機的畫像......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這是一個人喪失神志之后的沖動為之。
如此蹩腳的理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更何況七竅玲瓏的沈青阮。他對凌蕭的話充耳不聞,依舊低著頭,喃喃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將你帶來虞州,更不該讓你上山......我本能制止的......本來......本來一切都可以避免的,卻為何......都怪我太貪心,什么都想要,最終卻什么都護不住......”
胡言亂語著,鼻涕眼淚在他臉上糊成一團,順著下頜滴落到衣襟上,一會兒功夫已經浸濕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