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绷枋挵櫰鹆嗣?。
“以家母為例,”寒氏月道,“當年獻祭之禮成功后,她曾被一位先神女的意念所控。這位神女對曾經背叛自己的丈夫耿耿于懷,甚至死后都不能原諒。于是,當她的記憶再次被喚醒的時候,她操控著家母的身體,又一次上演了當年手刃親夫的場景?!?p> 凌蕭輕輕揚起了眉梢。
寒氏月嘆了口氣:“沒法子,刻骨銘心的記憶往往也最為激烈。尤其是當事人自身的破壞力極強時,被他控制的人也會格外受罪?!?p> “譬如當年那位神女,她在手刃丈夫之后心痛難忍,以致內息失控,在體內橫沖直撞。她不得不以痛止痛,在激憤之下自斷一臂,這才稍稍平息了心中憤懣?!?p> “而家母當時被她所控,也揮劍砍斷了自己的手臂......”他的眼睫幾不可察地抖了抖,語氣也哽咽了一下。
“所以啊,”他輕輕出了口氣,“為了避免此類悲劇再次發(fā)生,必須有一個人在此期間陪護在阿阮身邊,不讓他在失去理智的情況下做出傷害自己或他人的事情?!?p> “既然獻祭之后青阮的神志如此不穩(wěn)定,”凌蕭思量了一下,“那為何不喂他迷藥,讓他將這幾日昏睡過去呢?”
“不能。”寒氏月斷然道。
“為何不能?”
“因為外來記憶肆虐的過程,也是他將其消化接納的過程?!焙显碌?,聲音前所未有得鄭重,“這個過程是有期限的,如果最初這幾日完不成融合,那之后就永遠不可能融合?!?p> “便如家母......”他又停頓了一下,“當年她為人所控自斷一臂,失血過多以致幾度昏迷。沒有了自身意志力的阻礙,外來意念在她腦中瘋狂肆虐,一直到最后她都未能將其降服?!?p> “自此之后,她的腦中便永久保留了兩種不同的意念。先前已經融合的可以被她自由調配使用,未能融合的卻在她的腦中反復作祟,不時跳脫出來,強占她的意志,把她變成另外一個人,令她行止反常,狀如瘋癲?!?p> 他說著垂下眼眸,唇角抿成一道冷酷的直線,平靜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絲傷感。
“沈氏三十二位神官中,只有沈之垣做到了將外來意志完全融合。他繼承了七位先賢的記憶,但他的自我的人格并未被浩瀚的先人記憶所分裂,而是保持了完整的個體?!?p> “他是最特殊的一個,”他的聲音有些沉重,“除他之外,沈氏所有神官都不得不活在多重記憶的陰影之下,隨時面臨被它們侵占的威脅?!?p> “所以啊,我們不能強行給阿阮喂下迷藥,否則情況只會更糟。屆時他本我的意志將完全消沉,整個大腦完全被外來的記憶掌控。在他接下來的人生中,他將頻繁地分裂成各種不同的人格,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p> 聞言,凌蕭默了一下,凝眉道:“那這段時間便放任他發(fā)瘋胡鬧,自我殘害嗎?”
“非這樣不可?!焙显吕淇岬攸c了點頭,“如果說以血祭靈是對身體的考驗,那這幾日就是一場精神的搏斗。但為了不讓遴選之人在癲狂之中傷到自己,沈氏族人總結經驗,想到了一個法子。就是派一個人守在他身邊,保護他,引導他,幫助他盡快回歸神志?!?p> “具體要怎么做?”凌蕭雙瞳一凜。
“很難?!焙显潞敛涣羟榈卮蛳铝嘶{。
“難在何處?”
“難在度的把控?!焙显碌馈?p> “這幾日中,阿阮腦中塞滿了陌生人的記憶,對自己身處的世界感觸會十分模糊,但模糊之中又帶著極度的敏感,隨時防備著一切外來的侵害?!?p> “大部分時間他都是混沌的,分不清夢境現(xiàn)實,整個人處在一種迷茫的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下,雖然他腦中的本體意志還在同外來的記憶激烈交戰(zhàn),但他的外表上會相對平靜。此時你需要做的,就是不著痕跡地引導他的本我意志,讓它越來越強烈,強烈到蓋過外來的記憶?!?p> “如何引導?”凌蕭問。
“比如彈奏他喜歡的音樂,燃燒他喜歡的香料,分享他喜歡的飯食......一切帶有他自身強烈喜好的事情,都在他的本我意志中打下了獨一無二的印記。這些聲音,味道,甚至觸感都能幫助他喚回神志,讓他對本我的意識越來越明顯,從而戰(zhàn)勝外來的記憶,并將其收服麾下?!?p> 聲音,氣味,觸感......凌蕭在心中默念一番。
“但切記!”寒氏月忽然加重了語氣,“切記切記,無論發(fā)生什么,你都不能與他直接交談。”
“不能與他交談?”凌蕭道。
“對,”寒氏月頷首,“這是重中之重,公子須銘記在心。”
“為何?”凌蕭不解。
“根據(jù)前人經驗,這段時間里他會對周遭的信息極為敏感,甚至是反感,”寒氏月道,“尤其是對那些原本不存在于他記憶場景之中的信息?!?p> 凌蕭凝緊了眉心。
“舉個例子。”寒氏月解釋道,“他腦中一縷陌生的記憶忽然被喚醒,占據(jù)了他的心神,沉浸在自己構建的世界里,正在幻想中與自己心心念念的愛人四目相對?!?p> “二人述說思念,相談正歡。這時,他愛人的聲音卻忽然變了,變成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說的還是些他聽不懂的話。公子試想,此人會怎樣?”
凌蕭搖了搖頭。
“此事并非我的杜撰,而是在歷史上真實發(fā)生過。”寒氏月道,“不止一次?!?p> “據(jù)記載,所有遇到這種情況的人,都在一瞬間產生了強大的自我懷疑。他們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死是活。如此,陷入了無窮無盡的痛苦與矛盾之中,漸漸瘋癲,最終不得已自盡而亡?!?p> 凌蕭短暫地怔了一瞬。
寒氏月繼續(xù)道:“氣味、樂聲、觸感所傳達的信息是間接溫和的,這就給雙方留下了自我理解消化的余地。”
“而言語所傳達的信息往往簡明扼要,有很強的目的性。這在日常生活中的確方便了談話雙方的互相理解,但在此種情況下卻過于直接,反而容易遭到對方的排斥?!?p> “所以說,”他總結道,“對阿阮的引導只能循序漸進,萬不可因為心急而冒進??傄獣r時告誡自己,你只是一個旁觀者。越俎代庖,或是無動于衷都不可取。這就是在下最開始對公子說的——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