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親自做......這樣也好?!闭勘R喃喃道,轉(zhuǎn)目看了眼食盒里的飯菜,又將臉一板,不耐煩地催促道,“你快點吃,別磨磨蹭蹭的,公子說要我看著你吃完才能回去呢!”
“好。”凌蕭爽快地應(yīng)了,抬手將手旁的書頁合上,放到一邊,又去里間凈了手,出來就看見湛盧正拿著他方才放下的書冊翻看。
此乃沈氏族史,外人輕易是看不得的,何況他受了寒氏月的重托,萬不能讓青阮知曉此事。本來因為湛盧不識字,他才沒有刻意把書冊放遠??纱藭r見他捧著書冊看得認(rèn)真,他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難不成湛盧說自己不識字,其實是裝的?
心里著急,步履就快了一倍。一陣風(fēng)一般躍到窗邊,倒把看得入神的湛盧嚇了一跳。
凌蕭快眼向書頁看去,就見滿篇都是寒氏月朱紅的批注,只有右上角一個銅板大小的花樣,是他閱讀時心不在焉,隨手描摹的。
這么打眼一瞧也沒什么不對,但他心里總覺得有什么地方別扭。再看過去,他忽然發(fā)現(xiàn)書頁是正對著自己的。
也就是說,湛盧是倒拿著書冊在看。
看來他的確不識字,凌蕭心頭一塊大石落地,不由松了口氣。可緊接著他又疑惑起來——既然不識字,那他方才那么入神,又是在看什么?
正想著,湛盧率先開口了。他指著右上角那個小圖樣,問道:“這是什么?”
“這個?”凌蕭心頭一凜,不答反問,“你問它做什么?”
“嘶......”湛盧砸了咂嘴,“這個花樣有些眼熟,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你見過?”凌蕭不禁大吃一驚。
“嗯,”湛盧肯定地點了點頭,雙目依舊緊盯著那個圖樣,“雖然跟這里畫得不是很像,但這個圖案很特別,我的印象很深,一定不會看錯。在哪兒見過呢......”
凌蕭抬起左手,拿手背對著他,道:“你看清楚些,是不是這個圖案?”
“嗯?”湛盧一愣,凝神向他左手食指上的戒指看去,不禁睜大了眼,連連點頭道,“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沒錯!”
凌蕭心中巨震起來。
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也是他擁有的唯一一件有可能與他的生父有關(guān)的東西。
他猛地扳住湛盧的肩,懇切道:“你再好好想想,務(wù)必要想起來你是在何處看到的這個圖案!”
湛盧被他的異樣唬了一跳,抬了抬肩,將他的手抖落了下來。
可凌蕭緊接著又抓住他的手臂,肅目道:“我不是在開玩笑,這個圖案對我來說很重要。你一定、務(wù)必要想起來,是在何處看見的它?!?p> 見他神色緊張,湛盧輕輕擰緊了眉頭:“什么大不了的東西,真有這么重要?”
“是。”凌蕭鄭重頷首:“拜托了。”
被他嚴(yán)肅的神色感染,湛盧的眼神也認(rèn)真起來。
“那你等等,我再好好想想......”說著,他曲肘支頤,細細思量起來。
凌蕭大氣也不敢出,望著他左右徘徊的身影,只覺得心跳聲越來越大,漸漸地,幾乎要沖破自己的耳膜。
忽然,湛盧停了下來。
“怎么樣?”凌蕭忙問。
“不怎么樣!”湛盧沒好氣道,抬手揉了揉腦袋,“我不喜歡這樣,想得我頭都疼了!”
“那你可想起來了?”凌蕭問。
“沒有!要是能想起來頭就不疼了!”湛盧白了他一眼。
凌蕭重重地出了口氣,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可他心里也明白,湛盧與常人不同,雖然表面看不出什么,但交流多了就能發(fā)現(xiàn),他的智力其實比實際年齡要幼稚很多。尤其是涉及到比較復(fù)雜的腦力活動,比如讀書習(xí)字,他甚至比五六歲的小兒還要吃力。此番硬讓他想起一個也許是很久以前看到過的,甚至僅僅有一面之緣的圖案,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想到這兒,他輕輕嘆了口氣:“想不到就算了,不必......”
誰知話還沒說完,湛盧忽然打斷了他:“什么就算了?我答應(yīng)了要幫你想起來,就一定會幫你想起來的!”
他目光澄凈地望著凌蕭:“只不過眼下我一時想不到,可等我回去了,休息好了,一定會再幫你想的,你就放心吧!”
凌蕭默默地看著他一雙秀麗的丹鳳眼,忽然發(fā)現(xiàn)在印象中的暴戾和囂張之下,湛盧心里也許還掩藏了很多不為人知的東西。比如沖動的朋友義氣和不由分說為他人著想的單純,猶如一汪湛藍的海,沉淀在種種表面浮華的最深處,構(gòu)成他心性的奠基。
“多謝?!彼嵵氐攸c了點頭。
聞言,湛盧好像很高興,眼底飛快閃過了一絲喜悅。但他面上還是一如既往地盛氣凌人,指著飯食道:“快吃吧,又耽誤了這么久,再不吃就該冷了!”
“好?!绷枋拸纳迫缌鞯刈?,拿起調(diào)羹吃了起來。
見他吃得香甜,湛盧咽了咽口水,不自然地道:“今天死犟牛又來找公子的麻煩了?!?p> 凌蕭立刻停了手,抬頭望著他。
“哎呀,沒什么大事。”湛盧忙道,“你快吃,別停手!”
“是為著家仆丟失一事?”凌蕭問。
“是啊?!闭勘R懶洋洋地應(yīng)了一聲。
“你家公子怎么應(yīng)付的?”凌蕭又問。
“沒怎么應(yīng)付啊,”湛盧攤了攤手,“公子就在死犟牛耳邊說了句話,死犟牛就沒脾氣了。”
“說了句話?”凌蕭道。
“嗯,不長的一句,最多......”他掐著指頭算了算,“最多八個字,因為公子的嘴總共就動了八下。”
凌蕭想了想,八個字,八個字夠說什么?
除非是一句一擊即中的威脅。
可他清楚,沈青阮手中并沒有沈重山實在的把柄,除了他們二人都知道的勾結(jié)太子一事。可這件事決不能輕易拿到臺面上來,這個規(guī)矩他們懂,沈重山心里更是跟明鏡似的。所以,這點所謂的把柄根本威脅不到他。
那還有什么?
想著想著,他心中忽然一凜。
是啊,他怎么把這件事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