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阮狐疑地看了凌蕭一眼,確定不是在揶揄他,也微微一笑,指了指前方,道:“前面就是第一關了,箭陣?!?p> 聞言,凌蕭止了笑,抬頭看了看,只見石階兩旁山石高聳,巨木連天,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地。他沉吟了一下,道:“此處險絕,的確適宜埋伏。但你能想到的事,他們定然也會警惕。沈重山對殞劍山地形極熟,若不把每一關都利用到極處,怕是攔不住他?!?p> “那你想......”沈青阮沉吟道。
“再補上滾石?!绷枋挼馈?p> 沈青阮微微瑟縮了一下,露出一臉不忍之色:“這一招我本來也想過,卻始終覺得太過殘忍,過不去心里那關?,F(xiàn)在終于有個人幫我說出來了,我心里也就不用那么難過了?!?p> 凌蕭斜乜了他一眼,故意道:“只不過巨石搜集不易,怕是來不及......”
“都收集好了,就堆在后山的......”沈青阮道,接著眉心一凜,忽然向他看去,“你......”
凌蕭勾了勾嘴角,也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二人繼續(xù)向上行去,地勢漸漸平坦起來,耳中也漸聞水聲。不多時,第一段石階到了盡頭,二人面前現(xiàn)出一片寬敞的平地。平地后面是一個水潭,是被上游的雨水沖擊出來的。
凌蕭轉(zhuǎn)頭看了看沈青阮,沈青阮微微一笑,道:“沒錯,在下考考世子,可知這一關布置的是什么?”
凌蕭想了想,道:“寬闊之地,恐有陷阱。”
沈青阮大點其頭:“果然是未來的少將軍,猜得不錯。那你可能猜出陷阱里放的是什么?”
“一般的陷阱里最多放些尖刺利器,”凌蕭道,張目看了看不遠處的水潭,“不過我想你的主意應該更陰損些,若我猜得不錯,該當是火油。”
“說什么陰損,”沈青阮微微一笑,“兵不厭詐,少將軍所想不也與在下不謀而合?”
凌蕭微微一笑:“我敢猜是火油,也是因為后面的水潭滅火方便。否則大火燒了山,你豈不越發(fā)心疼了?”
沈青阮沒想到他今日口齒如此伶俐,一時不察,又讓他討了口頭上的便宜。
凌蕭打量了水潭的位置一眼,又道:“不過既然要陰損,那就陰損地更徹底一點。他們攻上來后遇到火油,定會慌不擇路地往水潭邊跑,后來的人也會首先試著攻占水潭。不如在水潭前面安排上一部分兵丁,但不必過度抵御,裝裝樣子把他們放過去就是了?!?p> “嗯......”沈青阮立刻跟上了他的思路,“這些人見狀定然大喜,欣欣然往水潭邊跑,卻不料一頭墜到一個布滿倒刺的大坑里......”
他轉(zhuǎn)頭望著凌蕭,凌蕭也回望著他,二人心有靈犀,俱是得意一笑。
忽然,凌蕭微微皺了皺眉,道:“如此也還是有破綻。虞州多雨,這兩日放晴已是罕見,屆時若是下起了雨,火油一計便效力大失。為保萬全,還是要在此處布下足夠的兵力?!?p> “嗯,的確有理。”沈青阮道,“不過我夜觀星象,七月初七是個大晴天,這個擔憂就不必有了?!?p> 聞言,凌蕭微微一怔:“你不是不會......”
沈青阮笑了笑,不再說話,轉(zhuǎn)過身又向上行去。
一陣風哨在林間穿過,帶著日光下特有的熏熟香氣,掠過二人的發(fā)間。從此處向上還有三道布防,沈青阮一一向他介紹了,二人又回到山頂時,已經(jīng)過了午飯時分。
虞州暑熱重,尤其大太陽出來的時候,便是陰涼的殞劍山上,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也有些受不住。沈青阮幾日前就從一日三餐減到了兩餐,這一次凌蕭難得附和,反正晚上那一餐頗為豐盛,中午的一頓省了也罷。
沈青阮剛到山頂,湛盧就從路邊的一株大樹上現(xiàn)了身,看樣子有話要說,想來還是前院的事。凌蕭不欲打擾他,便告辭欲走。
可沈青阮卻攔住了他,道:“今晚不必忙了,我會在花廳設宴,族里的幾位耆老也會到場?!?p> “有事要宣布?”凌蕭立刻反應過來。
“沒錯,”沈青阮道,“按照慣例,獻......千觴節(jié)前我要閉關三日。”
“三日......”凌蕭一驚,暗暗一算,“那不就是明日......”
“今晚就要開始了,”沈青阮道,“閉關的時辰是按照我們族內(nèi)的歷法推算的,在明日凌晨,寅時二刻。典禮前大概還要做一兩個時辰的準備,都是些繁文縟節(jié),我也沒過問,由著他們來就是了。”
凌蕭有些郁悶,暗惱他現(xiàn)在才告訴自己。不過細細一想也能明白他的心思——這一點他在很久以前就發(fā)現(xiàn)了——沈青阮似乎很不喜歡道別,就連國學監(jiān)辭別都被他以笳藍生病為由躲過去了,何況是眼下這樣殘酷的生離死別?
他不想任何人看到他失控或是狼狽的樣子,尤其是他在乎的人。這個性子有些像是貓,哪怕跟了主人一輩子,親得好似一家人一般,臨了臨了還是喜歡一個人悄悄離去?;蚴窃跓o人問津的夜里,或是在昏昏欲睡的午后,找個荒僻地方,獨自忍受迎頭而至的一切苦難。
想明白了,心里便有些疼。他沒再多問,只默默地點了點頭,又道:“閉關在何處?”
“山頂,”這次沈青阮倒是沒瞞他,“那道考驗也在山頂,從七月初七開始,我會在里面待上幾日。”
“閉關時可有人照顧你?”凌蕭又問。
沈青阮輕輕一笑:“閉關么,當然是獨自一人,否則鬧哄哄的,興致來了再搓幾把麻將,豈不要擾了先祖清凈?”
他仿佛沒意識到自己失言,凌蕭便也順水推舟,沒理會這個小小的破綻,只問:“無人照顧起居,可有人傳遞飯食?”
“也沒有,”沈青阮似是不想多說,寥寥道,“閉關期間需辟谷打坐,默誦石壁上由先人刻錄的清心經(jīng)?!?p> 凌蕭微微頷首,也不再說話了。
見狀,沈青阮像是有些意外于他的平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道:“今晚隨我去個地方吧?!?p> 凌蕭微微怔了怔。
沈青阮驀地笑了:“來了虞州這么久,一直困在山上,竟然沒去城中逛過一次。你是個體貼的客人,而我卻不是個稱職的主人。這最后一晚,多少讓我盡盡地主之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