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四娘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四野靜了下來,只聞孤鴉哀鳴。沈相夷抬頭看了看,輕輕皺了皺眉,忽然覺得眼前之景有些似曾相識。
屋漏偏逢連夜雨,忽然一陣強風吹過,吹熄了頭頂?shù)娘L燈。唯一的光源沒了,如有實質的黑暗壓了下來,他心頭一頓,接著就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嗬......”呼吸驟然變得粗重,他的手腳也軟了下去。
掙扎了半晌,拼盡老命跌跌撞撞地從暗巷中摸爬出來,直到看到街上零星的燈火,他心頭凝滯的一口濁氣才吐了出來。忽然有種死里逃生的慶幸,他背靠磚墻,大口喘息起來。
浮云散去,月光又亮了起來,清輝散落,在他身上鋪上一層薄紗。他抬起頭來,望著清冷的玉蟾,忽然覺得心頭空蕩蕩的。
一千年了......故人都死絕了,當年的生生死死,恩恩怨怨,現(xiàn)今再想起來就好像是話本子上別人的故事。精彩是精彩,但卻與他沒什么關系了。如今這陌生的世間就剩他孤零零一個人,就像是一只孤魂野鬼,沒著沒落,無根無源,無人相識,無人把酒,亦無人解憂。
“唉......”輕輕嘆了口氣,眼前忽然浮現(xiàn)出一張冷峻的臉。冷眉冷目,冷言冷語,冷不丁還冒出一句誅心之語,把他噎地半天說不出話??涩F(xiàn)在想起來,他卻覺得這張臉無比親切。
“蕭蕭......”鼻頭一酸,他忽然覺得有些委屈。
委屈轉瞬即逝,下一刻又從心底升起一絲愧疚。今日午時他出來買飯,結果遇到王氏女,便把這件事混忘了。晚上他又和凌蕭賭氣跑出來,沒成想又遇到了葉四娘,自己是酒足飯飽了,可臥病在床的蕭蕭還在那個荒宅里餓肚子呢!
一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混蛋。人家又給自己做飯,又給自己洗澡,非親非故的,雖說目的也不那么純粹吧,可總歸把自己照顧得很好。而如今人家剛剛生病,自己就四處作妖,虛長人家一千多歲,看來都是白活了。
越想越覺得愧悔,他找準徐園的方向,拔腿便跑了起來。
一路上的酒家都關了門,跑了一整條街也沒看到半個攤位的影子。眼見著前面就是街市盡頭,他心下焦急,忽然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一家包子鋪,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鋪子前就捶起了門。
“干嗎,干嗎?”里面?zhèn)鱽硎⑴暮奥?,“都什么時辰了,打烊了看不見嗎?”
他充耳不聞,還是一下一下地捶著。
“喀”的一聲,一塊門板被撤了下來。
里面露出一張暴怒的臉,看到他微微怔了一下,張牙舞爪的模樣斂了斂,卻還是不豫道:“你是哪家的小公子,看著人模狗樣的,大晚上的不睡覺,跑到我這兒來發(fā)什么瘋?”
沈相夷懶得理他,只道:“我要包子?!?p> “什么?”老板猛地皺起了眉。
“我說我要包子,”沈相夷又重復了一遍,“你還剩多少,我全要了?!?p> “剩多少?”聞言,老板面上閃過一絲得色,“我家的包子從來都是一個時辰內賣光,來晚的都買不著,怎么可能剩下?”
“我不管,”沈相夷道,“我就要包子?!?p> “你......”老板瞪了瞪眼,“不可理喻......”
說著他就要關門,沈相夷卻一掌按住門板,然后在他不敢置信的注視下鉆進屋里,繞過他大搖大擺進了內堂。
“哎,喂!你這是做什么?搶劫嗎?”老板在他身后大叫。
沈相夷回過身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他往內堂帶去。
“現(xiàn)在做,”停步在狹窄的廚房里,他把老板放到灶臺前,“手腳快些!”
“這......什么?”老板的眼珠幾乎瞪出眼眶。
“聽不懂嗎?”沈相夷道,一條腿踏上灶臺,“還是要我干點什么,你才肯動手?”
老板瑟縮了一下,小本生意,早就養(yǎng)成了逆來順受的性子,能不結怨就不結怨。何況這個年輕公子一看就不是個善茬,他只是短暫地不忿了一瞬就乖乖動手做起了包子。
材料都是現(xiàn)成的,原是為著明早出攤準備的,因而上手很快。眨眼功夫,幾個白白胖胖的小面團已經整齊排列在案板上。
平了平心頭怨氣,老板回頭看了一眼,道:“公子想要幾個?”
沈相夷想了想,道:“先給我來十個?!?p> “十個,行?!崩习鍛艘宦?,抬手搟起了包子皮。
又過了盞茶功夫,一籠包子已經架在灶臺上,細細炊煙在屋頂飄起。老板束手守在一旁,不時回頭看看,見那小公子始終沉著臉不說話,他也不敢造次。
掐算著時辰,見火候到了,他忙把一籠十個包子包好,遞到他手中。沈相夷隨手掏出一塊碎銀拋給他,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