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前,戌時的梆子聲剛過,只聽“嗖”的一聲,一束赤紅的花火竄到半空,接著爆發(fā)成一個巨大的圓球?!芭椤钡囊宦暰揄懀查g被虞水兩岸的歡呼聲淹沒了。
百姓們穿著嶄新的花衣裳,牽著手,唱著歌,圍著叢叢篝火跳起了古老的祝酒舞。
其中一個篝火旁的笑鬧聲最為響亮,那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就聚在芙蓉樓前,俱是一身黑布短打,毫不吝惜地展示著手臂和小腿上遒勁的肌肉。他們背后還背著砍柴用的砍刀,像是農(nóng)忙歸來尚未來得及收拾,就忙不迭地趕過來載歌載舞了。
相鄰的幾個篝火圈子里多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一面跳著舞,一面偷眼瞧著這群漢子,目光在他們小麥色的皮膚和隆起的胸肌上看了又看,不時低語幾句,爆發(fā)出陣陣嬌笑。
方才那一束大紅色的煙花過后,虞水兩岸便“噼噼啪啪”斗起了彩。這是多少年的傳統(tǒng)了,每逢千觴節(jié),河兩岸的新城和老城總要用煙花打一場硝煙四起的戰(zhàn)斗,看看這一年誰積累的家底更厚。
去年新城的煙火燃了兩個時辰,直到子時正,巡防的官兵怕起火,勒令停止才告一段落。老城被他們生生壓了一頭,聽說已經(jīng)籌謀了好幾個月,要報這一箭之仇。如此一來,不知今年的煙火又會是何等盛況。
碼頭上的船工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幫忙搬運著一箱又一箱的焰火。插科謾罵聲此起彼伏,鬧得狠了就連漫天的“砰砰”聲都蓋不住。
但里面也有格外盡職盡責(zé)的,只悶頭抱著手中的木箱來回運送,目不斜視,不參與身邊人的笑鬧,對岸上百姓的歡呼更是漠不關(guān)心。
漸漸地,水邊的煙花已經(jīng)燃放殆盡。監(jiān)工掐算著時辰,對身后兩人打了個手勢。二人得令,貓著腰鉆進(jìn)一旁的黑暗里,抱出一箱格外碩大的焰火。監(jiān)工低頭看了看,對他們點了點頭。二人便將箱子放到水邊一塊凸出的大石上,點燃了引信。
“嗖”的一聲尖嘯,在附近百姓驚疑的注視下,一束詭秘的寶藍(lán)色的花火竄上了夜空。緊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砰”在半空炸響。巨大的藍(lán)色鳳凰花鋪滿天幕,在一眾紅黃交錯的花火中無端高貴艷麗。
“哇!”眾人先是被巨響嚇了一跳,但緊接著就歡騰起來。兩岸猶如煮沸了一般,果真是好一片盛世升平。
就在這連天的火樹銀花之下,芙蓉浦和殞劍山下的樹林里忽然竄出上百條暗影。暗影披堅執(zhí)銳,一撥向著芙蓉樓,一撥直沖殞劍山,刀光劍影間,已經(jīng)殺出了兩條血路。
“??!”
“救命!”
“殺人了!”
嚎啕哀呼聲立刻就被更為巨大的歡呼聲淹沒了,甚至沒有人注意到方才還在篝火邊載歌載舞的人已經(jīng)倒在地上,變成一具具慘不忍睹的死尸。
直到暗影殺到芙蓉樓前,沉醉在硝石與酒香纏綿里的少女們才聳然夢醒,驚叫著倉皇逃竄。
方才還手拉著手,沒心沒肺高歌起舞的黑衣漢子們也齊齊停了下來,反手迅捷從后腰拔出砍刀,將腰身彎成進(jìn)擊的獵豹一般的姿態(tài),然后找準(zhǔn)幾個薄弱點,朝著暗影的隊伍沖了過去。
血肉橫飛的肉搏戰(zhàn)終于點燃了民眾的恐慌,一傳十十傳百,恐慌就像是疫病,不可遏制地散播了出去。兩岸依舊喧囂,只是由歡呼變成了哭嚎。百姓們以最為熱鬧的芙蓉樓為基點,倉皇向四周逃竄而去。
與此同時,殞劍山也遭受了相同程度的襲擊。百來條刺客齊齊攻山,同訓(xùn)練有素的府兵糾纏在了一起。
混亂中,又是一只小小的藍(lán)色鳳凰花爆破在半空,與虞水兩岸那一團(tuán)團(tuán)錦繡相比簡直小家子氣到寒酸。但山頂迎客臺上,正襟危坐的陳嘉運看到它卻凜然一動,給下手的魏永澄遞了個眼色。
魏永澄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抬手招過一個人來,低聲囑咐了幾句。那人領(lǐng)命,迅速從袖中掏出一根小小的竹筒,斜向上對著半空射了出去。也是一個同等大小的煙花,只不過這次是暗紅的臘梅。
梅花在被煙火映得如同白晝的夜空中堪堪印了個影兒就隨風(fēng)散去了,而蹲守在山門外樹林中靜待指令的府兵們卻立刻全神貫注起來。梅乃凜冬之主,苦寒不折其骨。殞劍山即將迎來一場苦寒,他們則是守山的臘梅,理當(dāng)不畏險阻,不折傲骨,誓死捍衛(wèi)家園。
“哼,梅花?梅花香自苦寒來呢?”刺史府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將軍輕蔑一笑,對前來報信的心腹道,“這種煽情的把戲不是他的風(fēng)格,看這老氣橫秋的做派,大概又是他那條姓魏的走狗。嘖嘖,真是不容易,斷了腿的狗還不忘主人的使喚,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千里迢迢過來送死!好啊,那咱們就送他一程,也好讓他趕快去地底下,跟他那個心心念念的大小姐團(tuán)聚!“
“就是!”聞言,馬下的鷹犬也大笑著附和道,“咱們在山腳下憋屈了這么些日子,也是時候去看看山頂?shù)娘L(fēng)光了!那兩個煉丹的老家伙看不上咱們,不讓咱們上山,那咱們這次就一起打上去,把兩個老家伙的頭擰下來扔進(jìn)丹爐里!看看他們修了這么些日子的仙,究竟能煉出什么鬼東西!”
將軍卷起唇角,無聲地笑了笑,一張臉孔在明滅的火把下顯得有些陰晴不定。定了定神,他抬頭望了望天,沉聲問道:“前面的情況怎么樣了?”
“芙蓉浦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tuán),殞劍山防守得緊,咱們的人攻不進(jìn)去,但他們防得也不輕松?!柄椚?。
“嗯,”將軍緩緩點了點頭,“要是這么輕易就能攻進(jìn)去,那就不是殞劍山了。不過不怕,現(xiàn)在只不過是開胃小菜,真正的大餐還在后頭......阿蜚!”他揚聲喝令,“你和阿弼帶著龍頭軍去芙蓉浦,阿勇跟我去殞劍山。出了亂子嘛,本官身為父母官,自然要管控治安,搜查流寇?!?p> “是!”鷹犬立時應(yīng)聲。
他便是那三大金剛之首的劉蜚,阿弼是他的二弟,姓張,與他同為三大金剛護(hù)衛(wèi)。
馬上的將軍便是虞州刺史沈重山,只不過與平時的痞氣不同,今日他穿的是正兒八經(jīng)的刺史服制,官帽巍峨,駿馬睥睨,凜凜官威讓人不敢直視。
他囑咐完劉蜚便扯了扯韁繩,駿馬得令,揚起前蹄,領(lǐng)著一眾兵將徐徐向著殞劍山進(jìn)發(f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