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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京夢聞錄

第四百九十章 獻祭之禮

元京夢聞錄 麥麥青芒 2313 2021-06-15 18:33:00

  “阮哥哥,是阮哥哥來了!”

  趙菁蕪的聲音不小,可一鏡之隔的沈青阮卻仿佛沒有聽到半點動靜。他靜靜地盯著蠱池看了一會兒,又抬起頭來,徑直望著他們的方向。

  趙菁蕪立刻對他招了招手,可他卻視而不見,目光掠過她的身影,并未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只是微微瞇眼,望著頭頂?shù)奶摽湛戳艘粫?,就又低下了頭。

  “他看不見我們?”趙菁蕪驚訝道。

  “應該是。”寒氏月道,眉心也微微擰緊了。

  大概是時辰到了,沈青阮又向著蠱池走了幾步,然后伸出一只赤足,邁了進去。粉色的池水瞬間吞沒了他的腳踝。

  在他接觸的池水的一剎那,三人明顯看到那些蠱蟲齊齊靜了一下。但接下來,它們就如同漁汛一般,瘋狂地朝著一個方向涌了上來。

  沈青阮停了停,身形巍然不動,頭低垂著,看不清表情,無法猜測他此時的感覺。

  像是適應了一會兒,他又將另一只腳踩進水里。這次淹沒的地方更靠上一些,大概到了膝窩。寬大的斗篷鋪散在水面,像一朵靜謐的蓮。

  看樣子,池邊大約砌有一道石階,他正踩著階梯,一步步往下探去。在池水沒到腰腹時,他停下腳步頓了頓,然后繼續(xù)水平前行,最后停在池子中央。

  那里似乎有什么可以坐臥的地方,隱在水中,三人在上面看不清楚。沈青阮就在此處坐了下去,仰面躺倒,正在池水將將淹沒脖頸的地方停住,整個身子都隱沒在水下,只露出脖頸和頭顱。

  這下他的臉平仰向上,不再有黑發(fā)的遮蔽,完全暴露在三人面前。只見他雙眼緊閉,臉色蒼白而淡漠,沒有半分表情。墨黑的長發(fā)在他身后鋪散開來,好似一匹上好的玄色錦緞。寬大的白色斗篷似乎也是由錦緞制成,一開始在水面漂浮著,慢慢吸飽了水,就漸漸沉寂了下去。

  凌蕭扶在晶石鏡上的手指不自覺地扣緊了,自從方才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他的心就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此時望見他毫無血色的臉,他的情緒越發(fā)激蕩,甚至連雙唇也跟著微微顫抖。

  他就打算自己一個人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默默經(jīng)受這一切嗎?凌蕭心中暗道,憤怒,難過,以及其它種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翻涌上來,攪得他一顆心幾乎擰了個個兒。

  然而晶石鏡下的沈青阮絲毫察覺不到外界的動靜,他就著這個姿勢稍稍適應了一會兒就又坐起身來,伸手到左腳腳踝處輕輕動了一下。接著是右腳,同樣的動作。

  做完后,他似是有些不適,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才又躺下身去。然后輪到左手,同樣是簡單的兩三下。做完后,他仰面躺好,把斗篷的帶子放進上下齒間。接著右手伸直抬到與肩平齊,緩緩垂落到水里,停在某一處,輕輕動作了一下。

  “阮哥哥他......是在把自己綁起來嗎?”趙菁蕪遲疑道。

  寒氏月輕輕“嗯”了一聲。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凌蕭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在這么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將自己像牲畜一般捆縛起來,當真如同獻祭的祭品,是何等的屈辱和難堪!然而更為可怕的是,捆綁可能并不只是一個儀式。萬蠱噬血的巨大痛苦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但祭禮一旦開始就不能中斷,他們將自己捆綁起來,其實是在保自己的命!

  一想到此處,他的呼吸便忍不住重了起來。十指死死扣住光滑的鏡面,似乎恨不得在上面摳出十個洞來。

  自從沈青阮下到蠱池中來,池中的蠱蟲就興奮地如同瘋癲,瘋狂掙扎扭動著,前赴后繼地涌到他身邊,卻又被斗篷隔住,只能焦急地四處亂撞。

  沈青阮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點,體貼地將頭歪向一側(cè),口中使力,系著斗篷的帶子登時散落開來。裹身的白布退去,蠱蟲蜂擁而上,在他身上扭動出一個人形的旋渦。他眉心微動,輕輕顫抖了幾下,緊閉的雙目猛然睜開,痛苦之色幾乎要從眼眶中溢出。

  隔著虛無的晶石鏡,凌蕭覺得他正直直地望向自己。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似乎在無聲地詰責著他,就像在那個荒誕不經(jīng)的夢里,悲憤地質(zhì)問他,為何要喝自己的血。

  猝不及防的,他的心理防線忽然崩塌了,之前做出的種種預設統(tǒng)統(tǒng)變成了狗屁,他像個傻子一樣“嚯”地一下站了起來,整個人都在抑制不住地發(fā)抖。

  本以為自己激烈的行為會驚到另外兩人,可下一瞬,趙菁蕪也在他身邊站了起來,雙手掩面,竟是在低低抽泣。寒氏月也罕見地沒有去安撫她,而是繼續(xù)呆呆地望著下方,半跪的身形像是被石化了一般,手指緊緊抓著地面,十根指尖全部因為用力而變得慘白。

  “要多久?”凌蕭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足足過了半晌,寒氏月才從俯跪的姿勢抬起頭來,頹然坐到一邊:“一個時辰。足足一個時辰。他要在這個該死的池子里,躺足一個時辰!”“啪”的一下,他一掌擊在身旁的地面上,忽然以手抱頭,痛苦地蜷縮起來。

  沒有人見過寒氏月如此失態(tài)的樣子,凌蕭怔怔地望著他,趙菁蕪更是驚地連哭都忘了,也跟著他跪在一旁,顫抖的手輕輕撫上了他的臉。

  望著他們相擁在一起,互相安慰的樣子,凌蕭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陣強烈的酸楚。一時間他不知道該去哪兒,也不知道該做什么,天大地大,可他卻無處可逃。最后,他強提著一口氣,又坐回晶石鏡邊,默默地注視著下方的一切。

  這一會兒的功夫,沈青阮已經(jīng)閉上了眼,除了眉峰仍在輕輕顫動,看模樣就像是睡著了一般。那些蠱蟲也不像一開始那般瘋狂,扭動的幅度小了下去,池水平靜了少許。但也只不過是少許,整個蠱池還是如同沸騰一般,飛濺著粉紅色的汁液。

  漸漸地,池水的顏色深了,變成了淡淡的玫瑰紅。凌蕭知道,那是他的血。蠱蟲喝了他的血,變成了顏色更深的蠱蟲。而他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蒼白得如同瓷片。那由血色撐起來的,被他無數(shù)次驚嘆過的好顏色,如今只剩下一層脫了水的殼。

  他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沒有了血會變得這么得白。而他也從未有哪一刻對一種顏色產(chǎn)生了如此強烈的憎惡,憎惡到不能忍,憎惡到想殺人,想看到漫天血雨飄搖,將整個世界都染成絢爛的紅!

  沈青阮漸漸沒有了知覺,眉峰也不再顫抖,遠遠看去,他浸泡在玫瑰色的池水里,靜謐得如同一個不諳世事的瓷娃娃。

  除了池水的顏色還在逐漸變深,蠱池中的動靜也小了許多。那些蠱蟲大概是喝得累了,已經(jīng)心滿意足地進入小憩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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