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夷,為老要尊?!绷枋捓渎暤?。
“哦。”沈相夷像孩子一樣撅了噘嘴,不情不愿地放了手,接著轉(zhuǎn)頭一看,看到鍋里的雞肉頓時把一腔委屈拋到腦后,驚嘆道,“哎,你真的會做飯耶!”
凌蕭沒理他,把雞肉翻動了一下,見差不多了便盛了出來,夾了一塊給他:“嘗嘗咸淡?!?p> 沈相夷看了他一眼,伸手把雞肉抓過來,呵呵笑著扔進了嘴里。
“唔......”他驚了一下,忽然渾身一個觳觫。
“怎么了?”凌蕭道,“是不是燙到了?”
“.......”沈相夷在原地呆了一會兒,回眸看著他,忽然莞爾一笑,“不是,這......這很好吃呢!”
說完,他鼓動著腮幫,一下一下把雞肉嚼碎,緩慢又認(rèn)真,好似在品嘗什么絕世佳肴。不知是不是燭光造成的錯覺,凌蕭好像在他的眼角看到了一絲水光。
一塊吃完了,沈相夷毫不客氣地笑道:“再來一塊!”
凌蕭卻不再理他,一把把盤子端開,在他嗷嗷叫喚聲中一直走到他的臥房門前,走進去,放在桌案上。
“凈手。”他轉(zhuǎn)頭吩咐道。
“哦......管得真寬。”沈相夷嘟囔著,慢吞吞地拖著腳出去,不一會兒又甩著滿手的水珠子飛奔回來,一屁股坐在案旁,抄起筷子就大快朵頤起來。
一只錦雞,凌蕭都沒怎么動,幾乎全進了他的肚子。吃飽了,他打了個飽嗝,拍著肚皮仰倒在地上,滿足道:“唉,重生以來的第一頓飯,甚好,甚好......”
凌蕭心下一動,這才意識到這果真是他醒來后吃的第一頓飯,不知為何,心下竟然有些歉然。
“吃好了就休息吧?!彼溃斑@幾日勞累,今夜好好睡一覺?!?p> “???”沈相夷傻了眼,“我......我剛醒啊......”
凌蕭想了想,也是,便道:“那你想做什么?”
“嗯.....”沈相夷咬著油汁乎乎的手指,“要不咱們做游戲吧!”
“......”凌蕭仔細(xì)打量了他一眼,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你......當(dāng)真是紫微國師?”
“啊?”沈相夷愣了愣,“這......如假包換??!”
凌蕭遲疑道:“紫微國師,怎么會是這樣?”
“這樣?哪樣?”沈相夷擠了擠眼睛,然后忽而一笑,冷肅起一張臉,沉著嗓子道,“吾乃紫微國師沈相夷也,爾等緣何不跪......非得這樣才是紫微國師,對嗎?”
凌蕭怔了怔,不知該不該點頭。
“嗐,”沈相夷疏朗地擺了擺手,“這副樣子都是裝給外人看的,在家也這樣那不得累死了?”
凌蕭垂眸不言。
見狀,沈相夷砸了咂嘴:“哎,我說,你倒還真是我見過的頭一個這么表里如一的人。雖說我前一世也沒活多久吧,但也算見過各色各樣的人了。那些人模狗樣的家伙,在外面比誰都能裝,私下里要多齷齪有多齷齪。可你還真不是這樣的人,你在外面是什么樣,回來還是什么樣。唉,少年,老這樣繃著不累嗎?”
凌蕭淡淡道:“習(xí)慣了?!?p> “那你這個‘青阮’呢?”沈相夷又道,“他也跟你一樣嗎?”
“論德行,我比不過他。”凌蕭道。
“呵......”沈相夷忽然嗤笑了一聲。
凌蕭敏感地抬起頭來:“笑什么?”
“笑什么?”沈相夷撇了撇嘴,“有些事,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什么意思?”凌蕭皺眉,忽然心念一閃,不禁激動起來,“你能感覺到他對不對?他還在你腦中,對不對?”
沈相夷對他壓了壓手:“唉,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倒不是因為這個,而是......算了,直說了吧——我能看見他的過往?!?p> “什么意思?”
沈相夷微微一笑:“意思就是......我能探入他的記憶?!?p> 凌蕭不禁擰緊了眉,不豫道:“你怎可不經(jīng)允許,窺視他人私隱?”
“啊?”沈相夷有些意外,接著連連擺手,“哎哎哎,先說好啊,這可不是我有意偷看,而是它就擺在我面前,我不看都不行。哎呀,這里面的事比較復(fù)雜,我一下子也解釋不明白,反正你知道我能看見他的想法就行了?!?p> 凌蕭看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沈相夷湊過臉來,對他眨了眨眼:“怎么樣,有沒有興趣一聽?”
“沒有?!绷枋捀纱嗟?。
“唉......那可真是可惜了。”沈相夷拖著長音道,“這里面可有不少是有關(guān)你的呢......”
凌蕭冷冷地盯了他一眼:“說了,不想聽?!?p> 沈相夷不由皺起了臉:“哎呀,你這個人也太沒意思了吧?”
凌蕭冷冷一笑:“你不是說了嗎?我魂魄有損,大概就是少了那么幾分‘意思’吧。”
“噢!”沒想到,沈相夷沒理會他的揶揄,倒像是忽然領(lǐng)悟了什么似的,摸了摸腦袋,把滿手油花都蹭到了鬢發(fā)上,“是有這么回事的!三魂七魄什么都管,也管人的性情。你肯定就是在這一魄上缺了點什么,所以才會這么無趣的!”
凌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多謝。”
沈相夷愣了愣,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么,不由有些尷尬,呵呵訕笑道:“哎呀,其實你也沒有那么無趣。就是有些時候吧,可以話再多一點,笑容可以再燦爛一點......”
“我去洗碗。”凌蕭端著碗筷站了起來。
“哎哎,別又一言不合就走人啊!”沈相夷道,見叫不住他不由牢騷道,“一千年后的小孩兒真是鬼精明,看得出誰真心疼他,就逮著一個勁兒地甩臉色......真是,調(diào)皮......”
凌蕭沒理他,抱著碗筷來到廚房,將一切收拾妥帖便回了房間。忙活了一下午,身心俱疲,他脫下外衣躺進被褥里,沉沉睡意便涌了上來。
側(cè)耳聽了聽隔壁,一連串意義不明的聒噪傳了過來。又哭又笑,不時還爆出幾聲尖叫,一聽就是又在照鏡子。他輕輕嘆了一聲,不知何時才能送走這尊瘟神,閉上眼,在亂糟糟的心緒中睡了過去。
夜夢正沉,耳邊忽然想起幾“簌簌”,似是有什么東西在床邊摸索。
什么人能不被他察覺,近他的身?這一嚇非同小可,凌蕭猛地從夢中驚醒,轉(zhuǎn)頭一看,就見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身影在床邊磨蹭著,不知在做什么。
“青阮?”仔細(xì)辨認(rèn)了一下,他有些驚訝道。
“你醒了......”沈相夷道,“本不想吵醒你的,但我實在太害怕了,手腳都在抖,你看看......”
他說著把手伸了過來,凌蕭下意識握住,就發(fā)覺他的手涼得可怕,并且果真在微微顫抖。
“你怎么了?”他道,往回撤了撤身子,讓開一人的空位,“快上來?!?p> 沈相夷果然立刻躥了上來,一頭扎進他的被窩,抽泣道:“蕭,你真是個大好人。我也是怕得緊了,要不然這么丟人的事我也不常干.......”
“蕭......”一個稱謂,把凌蕭拉回了現(xiàn)實。
“下去?!彼浔氐?。
“???”沈相夷還抓著他的衣襟,聞言不禁一怔。
“下去!”凌蕭有些惱怒,一把扯下他抓在自己胸前的雙手,順手把他往外推了推。
“為什么?剛才還好好的,怎么翻臉就不認(rèn)人呢?”沈相夷有些委屈。
“我以為你是......”凌蕭住了嘴。
“你以為我是青阮???”沈相夷了然道,音調(diào)有些黯然,“得了,這個理由足夠了,我下去?!?p> 聞言,凌蕭倒是怔了怔。
沈相夷窸窸窣窣地爬了下去,又在床邊摸索了半晌,忽然沒聲了。凌蕭心下納悶,低頭一看,他竟然在床下的地磚上躺下了,大有在此湊活一晚的意思。
“沈相夷!”凌蕭忍不了了,“你到底要怎樣?”
沈相夷委委屈屈地看著他:“我不打擾你,就睡在這兒,這都不行嗎?”
“放著好好的床不睡,為何要睡在地上?”凌蕭道。
“不是跟你說了嗎,我怕黑,我真的怕黑呀!”沈相夷越發(fā)委屈。
“你......”凌蕭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蕭,你就讓我睡在這兒吧,我保證不出聲,我很乖的。”沈相夷可憐巴巴的眼中已經(jīng)泛起了水光。
“你......”凌蕭咬了咬牙,嘆了口氣,道,“上來吧。”
“好的?!鄙蛳嘁膹纳迫缌?,還沒等凌蕭反應(yīng)過來,人已經(jīng)又一次鉆進了他的被窩。
“你是裝的。”怔了怔,凌蕭冷聲道。
“
“......閉上嘴?!绷枋挼?,翻身仰躺著,不再理他。
暖烘烘的胸脯驟然離了手心,沈相夷不甘地嘟了嘟嘴,又偷摸地順著他后背與床褥間的縫隙把手伸了進去。
“到里面來吧,”凌蕭忽然道,“我起得早,怕會吵了你?!?p> 沈相夷呆了呆,抬眼看著他黑暗中的輪廓:“可我起夜多?!?p> “.......”凌蕭抿了抿唇,“無妨?!?p> 沈相夷暗暗一笑,把手抽出來,老老實實地從他身上爬了過去。
凌蕭又嘆了一聲,道:“快睡吧,天晚了,不要鬧了?!?p> 話音剛落,耳邊已經(jīng)傳來了細(xì)細(xì)的鼾聲。他轉(zhuǎn)頭一看,黑夜在沈相夷面上鍍上了一層孩童般的憨甜,他閉著眼,微張著嘴,毫不設(shè)防,已經(jīng)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