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視線落在了沈陵容的身上,炙熱而克制。
沈陵容感覺到安老夫人握著自己的手緊了緊。
“容兒,這是你二舅舅?!?p> 沈陵容忙起身給男人行了禮,“容兒見過二舅舅?!?p> “容兒……都這般大了?!?p> 男人似喟嘆,似囈語,那雙直直盯著沈陵容的眼睛泛出幾分空洞。
他明明才三十歲的模樣,但是那一瞬間流露出的神情卻猶如耄耋老人,心灰意懶,汲汲無望。
“二弟……”
一雙蒲扇大的手落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沈陵容抬頭看去,竟發(fā)現(xiàn)安晟銘的身上難得地露出了幾分悲傷的氣息。
“容兒,這就是我和你說的安家現(xiàn)任掌舵人,人稱安二爺。”
馮娘子站了出來,提醒沈陵容。
沈陵容點了點頭,不知為什么,她覺得安二爺?shù)某霈F(xiàn)令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異起來。
她心里滿是疑惑,卻也知道時機不對,只能暫時按下不解,待回去再問問馮娘子。
出來的時間也差不多了,該回去了。
但是她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沒做。
“祖母,容兒有件事想同你說?!鄙蛄耆莩笥铱戳丝?。
安老夫人馬上意會,揮了揮手,“其他人都下去吧?!?p> 沈陵容看到安大爺、安二爺也要離開,忙叫道:“大舅舅、二舅舅請留下?!?p> 待下人們都走光了,沈陵容突然咚地一聲跪到安老夫人面前。
安老夫人一驚,馬上就要去扶,卻見沈陵容立馬伏了下去。
“祖母,容兒此次是瞞著爹爹和夫人出來的,能進得了安府,得知還有這么多關(guān)心疼愛容兒的親人,容兒心中十分感恩?!?p> 沈陵容說著微微哽咽了,她覺得陵容殘留在她心中的情感又開始躁動了起來。
“只是容兒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如鯁在喉,寢食難安,求祖母與舅舅們解惑?!?p> 安老夫人似乎料到了沈陵容要問什么,面上流露出絲絲頹唐,有些絕望地將手覆在了眼睛上。
“求祖母告訴容兒,母親當(dāng)年為何…為何不辭而別。”
說著沈陵容深深拜了下去。
安老夫人的身體劇烈一抖,兩行老淚潸然而下。
在沈陵容的身后,安晟銘垂下了頭,抓著桌角的手青筋暴起,桌子咯吱咯吱,發(fā)出了聲聲悲鳴。
而安二爺安景潤癡癡地望著沈陵容的背影,眼里的悲傷傾瀉而出,那種深入骨髓的落寞,幾乎將他淹沒。
有些事終究是逃不掉的。
安老夫人顫顫巍巍地指了指顧嬤嬤,“去,將那封信取來。”
顧嬤嬤應(yīng)了聲,不放心地看了老夫人一眼,轉(zhuǎn)身走進內(nèi)室。
“孩子,你起來吧。有些事,你終歸要知曉的,我早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p> 沈陵容站起身來,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困擾了陵容一輩子的謎題,今天就可以揭曉了嗎?
顧嬤嬤捧著一個黑色匣子走了過來,在安老夫人的示意下將匣子遞給了沈陵容。
沈陵容將目光投向了安老夫人。
“婉娘離開的那天,托人送了一封信來,當(dāng)我們意識到不妙趕到沈府時,她已經(jīng)……已經(jīng)……”
安老夫人別開了臉,后面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沈陵容右手有些顫抖地打開了匣子,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封信,面上寫著:不孝女婉娘敬上。
信封的邊角已經(jīng)起毛了,可見是有人看了又看的。
沈陵容心中微酸,將信封拿了起來,從里面抽出一張紙來。
展開一看,入目是娟秀的文字。
爹、娘:
婉娘生來嬌矜,爹娘待我如掌上明珠,事無巨細(xì),處處周到,如今思來,閨中無憂歲月,恍如昨日。
奈何婉娘生性執(zhí)拗,不聽勸告,自以為得覓良人,奮不顧身,如今傷痕累累,方知當(dāng)日之錯,攸關(guān)一生。
如今婉娘因妒生恨,失卻本心,已面目全非,無顏茍活。唯念陵容我兒,年紀(jì)尚幼,盼爹娘垂憐,護佑成長。
另,帶話二哥,情深不壽,與君無期,盼覓得良人,得其歸所。今生所負(fù)君恩,望來世得償一二。
不孝女婉娘敬上。
沈陵容緩緩放下信紙,心中紛亂無比,一時不知從何理起。
所以安氏果真因妒生恨,對白氏下了手,又因無法原諒自己,所以選擇自縊?
還有信中提到的二哥,應(yīng)該就是安二爺安景潤。
如此說來安景潤并不是安氏的親哥哥,那他何以成為安家的掌舵人,他和安氏之間又有什么糾葛呢?
“你舅舅們?nèi)グ布医踊啬隳锏臅r候,同沈茂修大鬧了一場,只是你娘終究打掉了人家的孩子……”
沈陵容明白,安氏理虧在先,縱使沈茂修千錯萬錯,安氏的手上終究出了人命,若是鬧將出來,不過是害了安氏的名聲。
難道她的直覺是錯的,安氏果然對白氏出手了?
沈陵容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
“你娘她……糊涂??!”安老夫人捶著胸口痛惜不已。
只是,有些傷口輕輕盈盈地掉落,好了便過去了。有些傷口,猶如掉在結(jié)痂的網(wǎng)上,想要拼命掙脫,卻越結(jié)越緊。
安氏陷入了自己編織的網(wǎng),逃脫不出,掙脫不開,最終選擇了最偏激的方式,逃離了這一切。
沈陵容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卻也知道不能再久留了。
她坐回到安老夫人身旁,輕輕抓住安老夫人的手,無言地寬慰著這個痛失愛女的老人。
安老夫人淚眼朦朧地看著沈陵容,仿佛女兒又站在了她面前。
“祖母,容兒該走了。”
沈陵容依依不舍地說道。
“怎的這樣快?!卑怖戏蛉瞬荒芙邮堋?p> “今兒是偷偷出來的,再晚些回去,該被發(fā)現(xiàn)了?!?p> “哼,發(fā)現(xiàn)了又如何,你也是我們安家的女兒,回家怎么了?那孫子我還要去找他算賬呢,這么些年如此虧待你,還污了我們家的銀子,豈有此理!”
安晟銘心中早已憋悶,只想闖到沈府去好好修理一頓沈茂修。
若不是他,婉娘能受那么多苦,能離開他們嗎?
沈陵容搖了搖頭,還未說話,一直沉默的安景潤突然開口了。
“大哥,我瞧著容兒是個有主意的,她既如此說了,便是有她自己的謀劃,若是要她來安府,明日去接了人來,住上十天半個月那沈茂修又能如何?”
沈陵容聞言感激地看了安景潤一眼,卻見他失魂落魄的,已經(jīng)看向別處,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老夫人想了想,點了點頭,“景兒說得有理?!?p> 說著拍了拍沈陵容的手,“孩子,明日就讓你舅舅去接你,正兒八經(jīng)地進府認(rèn)親,今兒委實是委屈你了?!?p> 沈陵容搖了搖頭,“是容兒唐突了,明兒再來好好拜見祖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