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潤突然朝著安晟銘和林氏直直跪了下來。
膝蓋觸地,砰的一聲,入耳是一片驚心。
“大哥大嫂,景潤對不起你們。”
“二弟,快起來,這不關你的事,是英姐兒這丫頭鬼迷了心竅?!?p> 安晟銘趕忙將林氏放下,沈陵容上前扶著,安晟銘則上前去扶安景潤。
安景潤搖了搖頭不肯起來,語調沉痛,“不怪英姐兒,她年幼無知,是我令她誤入歧途,從今往后,我再無臉面留在這個家中?!?p> “不,二弟,你別走?!绷质现沃径?,梨花般玉面凄婉無比,對安景潤卻無半分怨懟。
“我和你大哥不是不講道理之人,二弟你守禮自持,端方君子,何錯之有,是英姐兒這不知羞恥的丫頭……”
說到這里,林氏的眼淚再次決堤,“是我們做父母的沒有管教好她,是我們的錯,與二弟無關?!?p> 安晟銘痛心疾首,“蕙娘說得不錯,二弟,你快起來?!?p> 安景潤始終搖頭,他早已將自己看成安家的罪人,他無法饒恕自己。
英姐看著眼前的一切,如墜深淵。
她只覺得體內升起一股錐心般的寒意,直凍得她臉色發(fā)白,那雙大眼撲閃閃地,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眼角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她傷了所有人的心,她逼走了二叔父,她才是罪無可恕的那個人。
英姐驀然轉身,狂奔而去,眼淚飛揚,帶出一抹決絕,叫人心悸不已。
所有人都背對著英姐,唯獨跪在地上的安景潤。
一抹翠綠從他眼角掠過,裙擺飛揚,淳濃似厚染春煙。
他抬頭看去,英姐嬌小的背影似那撲火的飛娥,一去不復返。
安景潤心頭突然升起不好的預感,他猛然推開眼前的安晟銘,踉蹌著爬了起來,全無往日的肅朗輕舒。
“英姐兒!”
他飛奔而去,衣襟飄飄,似清俊仙君落入凡間。
院中的眾人如夢初醒,臉色劇變,皆追了出去。
門外的丫鬟婆子們不明所以,誰也不敢出手阻攔。
奔跑中的安景潤心跳如雷,他的眼前突然掠過了英姐笑吟吟喊他“二叔父”的模樣。
巧笑倩兮,顧盼生輝,兩頰暈紅,微現靦腆。
原來,原來……
安景潤心頭痛起,初時澀澀如舌尖微苦,繼而針砭般刺痛。
直到那抹翠綠的身影乳燕投懷般,義無反顧地躍入那一池秋水,安景潤突然覺得心臟猛地被人攥住一般,幾乎停止了跳動。
“英姐兒!”
安景潤飛身上前,在林氏的尖叫聲中毫不猶豫跟著跳了下去。
沈陵容追至岸邊,看著白綠雙色衣袍在水中糾纏蕩漾,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異樣。
不對,這不對勁,一定有什么地方錯了。
她轉頭去看,旁邊的安晟銘心急如焚,滿頭大汗,恨不得跳下去救人,卻因林氏悲痛欲絕,幾乎昏倒在他的懷里,一時不能動作。
老夫人顫顫巍巍,臉色慘敗,若不是顧嬤嬤扶著,早已不能站立,一雙眼睛緊盯著水里的兩人,老淚縱橫。
沈陵容眉頭微皺,心道:“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若是尋常家里有女子落水,都恨不得闔府的人都下水幫忙才好。
規(guī)矩大的人家,為了避嫌,自然是父親或兄長下水最佳。
如今安晟銘就站在一旁,而跳下去的卻是最該避嫌的安景潤。
老夫人和林氏眼睜睜地看著安景潤下水救人,竟也沒叫安晟銘下去幫忙。
是對安景潤十萬分放心,還是……另有所謀?
細細想來,這一切原就漏洞百出。
老夫人一向疼愛晚輩,明知英姐心系安景潤,幾年來卻任其發(fā)展,不管不顧?
林氏那邊就更說不通了。她進府以來,林氏多么細心周到,她全都看在了眼里。
這般心細如發(fā)的女子,連自己女兒的心思都沒有發(fā)現嗎?
沈陵容不信。
再有,安景潤不過文弱一書生,她們這些女子追不上他也就算了,安晟銘武藝高超,怎么可能更是落在了她的后面?
除非,他根本沒想追?
不,不像,沈陵容暗暗搖頭,那……難道是被什么事絆住了?
沈陵容心中正疑慮重重,突然聽得“嘩——”的一聲,安景潤抱著英姐兒就上了岸。
二人的黑發(fā)糾纏在一處,衣裳盤結,看起來密不可分。
眾人忙圍了上去,卻見安景潤單膝跪下,將英姐兒小心翼翼地抱在懷中,輕輕拍打著英姐的臉頰。
“英姐兒,英姐兒?!彼穆曇粢蚓o張而微微顫抖著。
英姐云鬢凌亂,玉面蒼白,浸濕的長發(fā)雜亂地貼在她的臉上,雙目緊閉,顯得嬌弱而無助。
林氏心中大駭,蹲下身來欲去抱英姐,卻見英姐猛吸一口氣,回過神來。
“英姐兒!”林氏喜極而泣。
英姐茫然四顧,視線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后定格在了眼前的俊臉上。
她從不曾見過如此狼狽的他。
一直以來,他是皎皎玉樹,是公子翩翩,是鏡中月,水中花,是她的執(zhí)念,是她的放肆。
如今,他的心神因她而慌亂,他的呼吸近到清晰可聞,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失去了冷靜。
方才,冰冷的湖水灌進了她的鼻子和喉嚨,呼吸被奪走的那一刻,她倏忽間若大夢一場。
她曾幻想過,作彩云之姿飄去他的身邊,感受他那百匝千遭的柔情縈繞,靜享片刻歡暢,哪怕她知道,那是他是在懷念另一個人。
她以為自己終于要得償所愿,卻見朦朧中他在努力地靠近自己,他的心焦,他的急切,全然不似作偽。
如今她醒了,夢也醒了。
眼淚跌跌撞撞又流了下來,她拼命想要抑制,淚意卻來得更加洶涌了。
有些事,一旦捅破,就是徹底地失去。
她知道,她永遠地失去了他,失去了疼她愛她的二叔父,失去了她愛她念的心上人。
安景潤覺得心頭隱隱約約又泛起了疼痛,初時還能忍受,漸漸地,似潮水般洶涌而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秋風蕭瑟,帶起一股透心的寒意,英姐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安景潤雙手下意識地一緊,就要將她攏入懷中。
突然,他的動作一僵,一絲不可思議浮現在他的面龐上,令他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