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說白大人,你這毛驢哪里找的啊,我堂堂欽差特使,就坐一毛驢去瀚海城,像話嗎?這丟的可不是我的臉面,那是陛下的臉面。”東海府衙翹首以盼的特使大人,此刻正在一條毛驢的背上發(fā)牢騷。
“那你走著去吧。”白夜懶得理會。
整個欽差使團從京都出來那會還算是順風(fēng)順?biāo)?,馬車?yán)锏腻X大人真可謂威風(fēng)八面,然而過了滄州臨近東海地界時,不知道哪家的黑店在酒水中下料。御林軍的官兵差點把客棧后院的茅廁踏破了,結(jié)果一回頭到了前院掌柜的和一眾客棧人員早已人去樓控。入東海前必經(jīng)大良山,山路一路走來又是風(fēng)又是雨的,時時還有野獸出沒,甚至還有一伙山賊一路上和欽差使團糾纏不休。到了南山挽風(fēng)林又被一伙不明來歷的人伏擊。這一路折騰下來御林軍早就人困馬乏,伏擊一方又實力強勁,眼見整個欽差使團都快被埋在林子里,焚幽臺的白夜總算出手。好在有驚無險,賊首被擒。
只不過……
錢田節(jié)大人回望一眼,整個使團破敗散亂。御林軍的兵士盔甲不整,御林軍的馬匹早就死的死丟的丟,一眾隨行吏員死傷慘重。還剩下兩三匹瘦馬,也還要都馱運著一些文書要函。
錢大人心里苦啊。
眼瞅著瀚海城也不遠(yuǎn)了,老話講望山跑死馬,錢田節(jié)看著地圖傷這一小段路,怎么它就還沒到呢?路上的有些官員實在頂不住了,就在就近的小村寨留下修養(yǎng)了。但是底下吏員能停,他錢大人身為欽差正使又豈能走脫?只是兩腳磨著泡實在走不動了,也不知白夜哪里找來的毛驢,還算使有個代步工具了,這還得是他欽差正使才有的特殊待遇,其他幾個副使哪怕走斷了腿也還是得按期抵達(dá)瀚海城,一旦誤期了那可不是小罪過,這是在打皇家的臉面,天底下幾個人敢打皇家的臉?有還是有的,不過絕對不會是他們這幾個吃皇糧的朝廷命官。整個使團也想在那些小村寨休整一番,奈何時期不允。翩翩過了那幾個小村寨這大良山的山區(qū)又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真可謂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一眾御林軍軍官也是把氣都撒在了那個伏擊的首領(lǐng)上,明里暗里好一頓毒打。一路下來這個“反賊頭子”身上已經(jīng)沒一塊好皮了,也就白夜有令留其性命,不然這幫御林軍早就將其千刀萬剮。
眼看著預(yù)定日期越來越近,使團也不敢在路上多花休憩時間,已經(jīng)和瀚海城很近了,今晚按照白夜的命令更是星夜兼程。若使在平常這幫眼高于頂?shù)挠周娨膊粫頃^(qū)區(qū)一個焚幽臺鬼使——都是皇帝的狗你憑什么跟我叫喚?不過眼下白夜隨時拍拍屁股就能走,留下這幫人在東海真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何況在挽風(fēng)林白夜異議敵十就已經(jīng)把這幫人看傻了。剛剛那些人還砍御林軍砍瓜切菜一般,一轉(zhuǎn)眼白夜一個砍十個把對方削成土豆泥。上周尚武,實力強勁之人自然能夠得到其他武人的尊重。
“大人!是瀚海城!是瀚海城!我們到了!”一個吏員臉滾帶爬的跑回來,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
不遠(yuǎn)處,萬家燈火星點搖曳,巨大的雄城在山腳下靜靜悄悄。使團的眾人也是一掃入夜時分的疲憊,不少官員將自己凌亂的衣衫整理妥當(dāng),散團的官員使團隊伍逐漸收攏整齊,雖然沒了出城時候那般風(fēng)光,不過這些骨子里的讀書人終究是有些自己的驕傲的。
錢田節(jié)馬上吩咐下去,讓軍士將馬背上的文書都收整下來,讓一隊御林軍帶著文牒先行騎馬進城通寶,余下眾人原地修整等待。
胡守志最近人到中年,感覺自己的精力是越來越不支,每天入夜便要侍女伺候其洗漱更衣,讓其小妾在床邊念些公文案卷。一來是胡守志的這個小妾歌姬出身,聲音比尋常女子自是優(yōu)美動聽,胡守志也愛聽。而來為官數(shù)載如履薄冰,讓小妾讀那些白日批閱的案卷,也算是查漏補缺了。而且胡大人有個上周國男人少有的有點,他聽的進去女人勸。自家小妾多年來陪讀案卷,胡守志發(fā)現(xiàn)她居然在政治上極有天分,若非是個女子,在上周的官場之上絕對能有三分作為和成就。有些案卷政令的細(xì)節(jié),胡守志很樂意聽小媳婦意見。只是時間長久以來,胡守志習(xí)慣了小妾的陪侍,和正房夫人同寢之時卻極少,好在自家這位夫人信佛,對自己也時清心寡欲,比起他這個相公倒是和小妾更體己一些。如此一來,胡大人內(nèi)室安穩(wěn),傳出去都說胡大人調(diào)教有方,這讓他在京都的上司眼中也是印象極好。
今日胡大人也是洗漱舒坦,枕在小妾的腿上舒服的聽著案卷播報,房間內(nèi)熏香也早早的點起來,聞著熏香的味道還有女子身上的動人體香,胡大人迷糊間只覺得輕飄飄,似時要睡過去一般。忽聽聞屋外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個婢女怯生生的在門外道,“老爺……老爺,府里鄭大哥剛來,說是有要緊事要求見大人?!?p> 自家老爺在聽書時分被打擾,心情都會很不好,這已經(jīng)時府里下人的常識了。
讀書的小妾放下了書,應(yīng)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比羰亲尯刂鹃_口,語氣怕是會驚著小姑娘。
“老爺~”女子嬌聲輕喚。伸手按壓這胡守志的太陽穴輕輕揉弄。
胡守志原本的無名火氣被這一聲輕喚吹的煙消云散,渾身的骨頭都酥了幾分,閉著眼“嗯”了一聲。
“老爺,鄭遠(yuǎn)既然這么晚過來,想必確有要緊事,老爺還是過去一趟的好。”枕邊的香風(fēng),風(fēng)有多少,胡守志就能聽進去多少。
胡大人在小妾的服侍下乖巧的穿著好衣衫,精神飽滿的出門而去。
“走吧,你在前面帶路?!焙笕说恼Z氣很是愉悅。
侍女暗自長舒一口氣。
等到了堂中,聽完捕頭鄭遠(yuǎn)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完,胡大人徹底精神了。
“御林軍的長官還在府衙?”胡守志問道。
“是的,還在府衙那邊等信?!辈额^回道。
“趕緊讓人安排官驛最好的房間,然后麻煩兄弟們?nèi)ジ骷腋馅s緊把人叫過來吧,要是怠慢了欽差大人,這罪過不是咱兜得住的?!焙刂沮s緊讓下人備馬趕去府衙。
“回大人,自家兄弟已經(jīng)加緊通知了,我快馬過來的府上,想必這回其他幾位大人這會應(yīng)該也收到信了?!编嵾h(yuǎn)拱手。
“走走走,我們路上邊走邊說。”胡大人在家丁的帶領(lǐng)下,火急火燎上了馬車。
“你是說,欽差使團路上出事了?”路上正好有塊青石板沒鋪平,馬車差點把胡大人的官帽震歪。
“只是下官的猜測,只是猜測。我見那幾個御林軍的神色都極差,盔甲也破破爛爛的,衣服下擺上還有不少污泥……”鄭遠(yuǎn)的神色也有些緊張。
“完了,回頭報上去,又該是我們東海這邊治安問題。欽差大人這邊的事情尚小,怕只怕京都那里借口一拿過去,借著剿匪往東海這邊增兵,再順勢接管瀚海城以及東海這邊的防務(wù)布局?!彪x府衙還有一段路,胡守志細(xì)細(xì)思索著。鄭遠(yuǎn)是胡守志心腹,也清楚胡守志屬于三皇子派系的隱秘。一旦到時候東海的軍務(wù)被接管,三皇子在東海囤積的力量就只能被鉗制在東海。
“是哪家山匪這么不長眼?!焙刂镜恼Z氣中已經(jīng)有些慍怒。
“大良山的山匪總歸就這么幾家,我估摸著是黑蜂寨了?!编嵾h(yuǎn)思索說道。
“不對,那些山匪還動不了這幫御林軍?!焙笕肆⒖逃址穸讼惹暗牟聹y。如他所言,一幫烏合之眾的山賊要想打劫上周御林軍,無異于以卵擊石。
“這件事情恐怕沒這么簡單?!焙刂久碱^緊鎖,吩咐道,你等會趕緊通知三皇子那邊的人。
“大人,還有件事,剛才在府衙不方便說?!编嵾h(yuǎn)的臉色不太好。
“有事你就說,什么時候變這么婆婆媽媽的?”胡守志罵道。
“大人,今天傍晚時候,藏花大人被人殺了?!瘪R車?yán)镟嵾h(yuǎn)聲音壓得很低。
“什么!”胡守志著實大驚。
“嗯,尸體還在麻衣巷那邊院落里放著?!边@幾個字鄭遠(yuǎn)回答得很苦澀。
“這么要緊得事情怎么現(xiàn)在才說!”胡守志扶著額頭。他想不明白藏花這條遠(yuǎn)洋貨船,怎么還能在這樣的小陰溝里翻船。
鄭遠(yuǎn)的額頭上有汗,緊張的低頭不語。這還不是大人您下班太早,府衙里連個主事的人都沒有,自己前腳剛出門,正好就碰上那幾個御林軍,直接從門口被堵回來。當(dāng)然這些話鄭遠(yuǎn)就沒法和自家老板說了。
“焚幽臺呢?焚幽臺有消息嗎?”如果有什么人能讓藏花埋骨東海,胡守志能想到的就只有焚幽臺。
“目前還是不清楚來東海的到底是哪位。不過若是能殺藏花大人的,恐怕得是……”鄭遠(yuǎn)額頭的汗水黃豆大小,順著臉頰往下淌。胡守志也覺得冷汗直冒,現(xiàn)如今所有事都在朝著最不好的方向發(fā)展。自己的官帽,有些沉重。
毫無疑問的是,接下來東海這邊的官員會迎來一批大清洗。就連胡守志也不清楚自己這個瀚海城長官的官位還能不能保住。眼下看來,唯一的好消息是崔河源的尸首已經(jīng)被處理掉了。但是眼下海圖的事情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一旦涉及謀反,三皇子殿下恐怕?lián)尾坏綄毚驌频哪且惶臁?p> 胡守志閉目養(yǎng)神,越是緊急時刻他越要保持自己的冷靜。至少自己手底下幾個人穩(wěn)住不能慌。他現(xiàn)在還不能倒,目前仍需要他坐在瀚海城第一把交椅上,三皇子的人才能在明面上控制事態(tài)發(fā)展。
胡守志睜眼說道:“把巡城司那幾個領(lǐng)頭的都撤職查辦了吧,府衙里的人也一樣?,F(xiàn)在最重要的是我們屁股底下得干凈。等府衙人到齊了,我們這邊立刻出城,千萬不能在被錢田節(jié)那些人抓到話柄……奧對了,等我們出城,你讓二夫人趕緊再去把府衙里要交接的那些案卷全部檢查一遍,其他人我信不過?!?p> “得令。”鄭遠(yuǎn)應(yīng)道。
在府衙有些陰森的地牢停尸房之中,藏花的尸體正安靜躺在木板之上。房間內(nèi)的燭光微微搖曳,每一絲顫抖都像停尸間里留存的鬼魂對世間的最后念想。
“吱”牢門輕響,一個全身罩在黑色斗篷之中的人,走到藏花的尸體旁邊。忽然,黑色斗篷之人低伏在尸體邊上,發(fā)出有些怪異的“桀桀”笑聲,連同抓著木板的手有些激動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