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小沙彌就來叫我起床。別人家的地盤,還是給自己留條路,畢竟入鄉(xiāng)隨俗。我十分慶幸自己有這樣的自知之明,馬上一個鯉魚打挺立了起來。
“我們這是要去哪?”一路上,我只是看著一旁小沙彌朦朦朧朧的輪廓,絲毫不能從表情判斷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去大殿晨起誦經啊?!毙∩硰浀穆曇衾锖唤z鄙夷。
“咳,我當然知道是去誦經啊?!蔽议_啟了沒話找話模式,從昨晚睡眠情況,到今早天氣狀況,無聊至極。
至大殿門前,見殿內昏黃幽暗,似是只點亮了殿內的蓮花燈。我的內心有一絲絲的凌亂,試探性地將一只腳邁入大殿之內。平時和藹可親的佛祖在昏暗的燭光隱隱閃著金光,十分莊嚴端重。
“空明,你來的甚晚。今日是你的受戒日,你何曾向佛祖表露你的一點誠信。
”師父的聲音在大殿里如云霧繞梁,不知從何方飄來。
“空明?誰是空明?”這似乎是一瞬間的脫口而出,我暗自懊悔自己的輕浮。
“可師父,她不該從沙彌做起嗎?您怎么這就給她賜法號了?”小沙彌憤憤地搶過話頭。
“從今日開始,你就是為師的第六個徒弟了。還不趕緊坐到為師身邊來?!?p> 那是一瞬間的感動,我緩了會兒神,順著聲音繞過未來佛,看到師父跪在現世佛前,口里快速地念著經文,手里不停地轉著念珠。我快速走到師父身邊,見沒有軟墊就跪在地上,兩眼一閉,默默低下頭,表示尊重。
“去墻角找個軟墊,地上濕氣,別得了風濕才好。”
我猛抬起頭,愣了一下,才去墻角找到一塊年久未洗,發(fā)黃的軟墊,重新回到師父旁邊。
卯時初,大家用完齋飯就開始舉行我的受戒儀式。從山門正中進入無相門,經師父以新長出的嫩柳醮清晨的露水點入額頭,再授十誡,敬告佛祖便為禮成。新嶄嶄的僧袍愛極了這莊嚴的受戒禮,在噴香的空氣中似蝶戀花般翻飛。
“受戒當日,你便誦經至申時一刻再進齋飯。磨一磨性子,熟悉一下禮法?!睅煾复葠鄣刂v著。
這一句猶如晴天霹靂,我心不在焉地答著,看來午飯沒有指望了。接下來的這一天里,師父帶眾師姐上山采藥,只留我一人磨性子。大殿里空空蕩蕩,只有佛祖一臉慈愛地看著我,我也不好意思開小差睡覺。這一挺就到了申時一刻,眼見師姐師父還沒歸來,我隱隱地有一些不安。從禪房里找出一個布袋子,裝滿昨天沒有吃完的安靜的躺在灶火里的餑餑就打算上山尋人。
走了許久,又經過一個比先前稍大一點的泉洞,眼前一片黑漆漆,直覺告訴我前方是巖壁??墒嵌?,貌似有利器劃破空氣的聲音,想來周圍應該有人。道路兩邊均是緩坡,坡上種著類似果樹,并無人氣。
“有人嗎?我可聽見你舞劍的聲音了。”我耐不住性子,想著早早讓這魑魅魍魎現真身。
“啊嗚~”一頭龐大的野獸向我撲來。待一尺遠我才看到它原來是一只吊睛白額老虎,足有一個半我那么長,虎牙足有食指粗。正當我求神拜佛,盼望能死里逃生,一聲“阿母”突兀地斜刺下來,白虎乍起的毛突然都嗲了下去,安靜地坐在地上舔舐自己的爪子。
樹林里,一個小僧跑了出來,待走近了我才發(fā)現他的眉似繩索般攪著。清秀,但骨子里帶著一股剛毅。穿著和我一樣的僧服,手里拿著護手鉞,大口大口穿著粗氣。
“你是哪里來的和尚,不知在此不可高聲喧嘩嗎?”
“小師父,我是女的好不好。再說是你的寵物先嚇到我的?!?p> 小和尚一聽,連向后退了兩步,鎮(zhèn)了鎮(zhèn)心神,方才道:“什么寵物,那是我阿母。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明明是你先嚇著我阿母的。我阿母從來不會隨意撲人。”
“你…阿母?你居然認一只老虎當媽!真滑稽?!蔽翌拷Y舌。
“你…你再說我打你了?。 毙『蜕杏窒蚯熬o走了兩步。
“那你打我呀,你敢打我我就叫我?guī)煾?,她可是落泉庵的監(jiān)寺?!蔽腋杏X自己腿有點虛,就開始亮開嗓子壯壯膽。
“我這可是少林十八武器之一,你恐怕還沒見到監(jiān)寺就死了?!蔽腋杏X小和尚是真的生氣了。
“少林的武器是為了懲奸除惡的,我既不是壞人,有沒有壞心,你殺了我是要下阿鼻地獄的,佛祖也不會原諒你。并且,你是我見過最沒有氣度的男孩子。”我把今天看的新詞全都用上了,并且還適當的補充了自己的觀點。
小和尚的手松了松,咬著牙道;“我看在你是女孩子的份上饒了你。我原諒你了,你速速離開這。”
哈哈哈,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這么好騙的男孩子!還看在我是女孩的份上?他要是知道我媽自打出生就沒把我當女孩養(yǎng)是不是會氣死?不管了,我可要溜之大吉了。
“那好吧,我先行一步。幫我給你阿母道個歉啊,謝謝?!蔽覜]皮沒臉地點頭哈腰,轉身就跑。
寒風緊緊地糊著臉,腳下踉踉蹌蹌,連石階的起伏都好似沒有了感覺,全憑本能地落荒而逃。過了自己都記不清的很久,終于看到落泉庵門前的點點火光,我的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
“師父。”我邊跑邊聲嘶力竭地喊著。
“你去哪里了?我不是讓你習經的嘛!”師父略帶責怪地拍著我的肩。
“我見師父師姐這么晚了還沒有回來,就想去找你們,看你們是不是遇上麻煩了?!蔽疫吙捱呎f,差點當場咽氣。
“哎,你呀!到底是誰麻煩??!你難道不知這山林之中是有野獸的嘛!”師父約莫是不忍心責怪,又轉頭向空寧師姐道,“空寧,你去叫蕙纕她們回來,說人已經回來了?!?p> “既然回來了,就和我一起去我的禪房,說說碰到什么麻煩了,怎么哭成這樣?!睅煾狄贿吥托牡匕参课遥贿吚业氖窒蛩亩U房走去。
夜里師父房里的曇花開得如火如荼,她默默地點上油燈并為我拿了一個小凳子,轉身就坐到我面前的太妃椅上。
“好香,師父你熏香了?”我擦著滿臉的鼻涕眼淚,又順勢結果三師姐遞來的藥膏,涂在不小心跌壞的膝蓋上。
“我在燈油里加一點茉莉汁子?!睅煾附忉屚辏謱⑺械淖⒁饬Χ技性谖疑砩?,“說說,你去哪里了?”
“我去山上找你們,看到了一只大老虎,還有一個練樾的小和尚,他認識師父,我想他應該是山腰的落泉寺的人。他那個老虎大的咧,嚇死個人,還差點撲傷我?!蔽乙贿吿碛图哟?,一邊撫著余驚未息的心。
“你見了異安師叔?”蕙纕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師叔,怎么可能,他才多大,當我哥哥我都嫌他太嫩?!蔽沂直梢?。
師父眉頭緊鎖,久久靜默不語,似是在思索什么事情。但我隱隱感覺大事不妙,還是問清楚為好。
“師父,那個異安師叔為什么要管一只老虎叫阿母,太奇怪了!”我放輕聲音,小心翼翼。
“異安也是一個苦命孩子。他八歲時被一只母虎銜到落泉寺。聽師叔,也就是落泉寺方丈說他父親賭錢無力還債就捅死了債主,他母親忍受不了債主家的騷擾就放火自焚。自焚前還將情況一針一針繡到他的衣服里,讓他連夜逃走。最后他為躲避債主逃到落泉山,由于耐不住饑渴昏死過去,被一母虎所救?!本镁貌谎哉Z的師傅終于開口講了話。
“哦…”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轉念又問,“那他年齡那么小,怎么輩分那么高???”
“笨,我們都是落泉寺原女住持的弟子,而他們是原男方丈的弟子,當然比他們都小一輩了?!鞭ダv不屑一顧。
“怪不得他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還兇巴巴地教訓我。”
“什么?異安師叔和你說話了?”蕙纕反常的一臉異色,“就算在落泉寺里他也性格孤僻,不愛與人交流,更別說落泉庵里了。他除了和師父,就只和空寧師姐說話?!鞭ダv臉上又露出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嫉妒的神色。
“蕙纕!”師父似是動怒了,這一聲沉重有力,不如平常慈愛,“你若是貪戀塵世趁早離開佛門?!?p> “弟子不敢?!鞭ダv一下就跪在地上,拼命磕頭,頭觸地的悶響縈繞禪房。
“你們走吧,為師也乏了。”師父怒氣稍降,略顯倦色。
“弟子告退?!?